渣滓
浮冰上凹凸结了很多尸体,白色的厚冰之下可见红色,犹如羊脂玉掺了血种。
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凝结在冰里,脸部胀紫神色灰暗,布满雪霜,宛如雕塑。
可以看得出,这里发生过bao luan。
人们自相残杀导致血漫千里,在厚厚冰霜的掩盖下血红色变成了粉色。
十三为眼前的景色所惊骇,不经意被绊了一脚。
脚下那人皮肤撕裂,肌肉尽失,一条条肋骨清晰可见,手脚被切成一段段放在炭火边,已经被食了一半。
凌厉的寒风透过衣裳刮在他的皮肤上,像魔术师的手掀开了他眼前的帘幕,他总算看到了许多刚才忽略的人间地狱。
三点钟方向堆放着白骨和剖下来的毛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一个坐在篝火旁,一个被刺刀扎成了筛子,手里还提着斧头。
没有人考虑正义或者不正义,那是旁观者才做的事!又或者是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才会做的事!
他们秉持着一贯的行事风格在这不毛之地谋求生存,所以不能理解那些用来取乐自己的畜生一样的人是怎么敢向自己发动攻击的。
十三细细看着一张张人脸,大多都颇有姿色。他没有找到周舒瑾,也没有找到江末亮和琴洱前辈,甚至也没有找到章海田和李家师徒二人。他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居然一张熟人的脸都找不到。死者身上没有身份牌,他也不能认出这是谁的大腿,谁的头骨,躯壳变成了轻飘飘不足为道的东西,令人感到沉重的是他们充满冤屈的灵魂。
但他找到了lase。
lase被一条极锋利的木棍贯穿而过扎在了冰面上,手脚关节都已经有折断过的痕迹,指甲里渗着血,半睁的眼睛充血发红,像恶魔的眼睛。
他像一座地标半矗立在地面,脚边有一根沾了血的长棍。
“lase!lase。”十三捧起他充血发紫的脸庞,用肩膀替他融化脸上的冰雪。
没想到他也会在这艘船上。
lase的性格极体贴忠厚,加上外貌出众思想开放,有责任感且勇于担当,人们常常把他和德牧犬相类比。除了业务上的往来,lase交友也很广,十三是其中之一。
扎在冰面的棍子慢慢倾倒,lase僵硬地倒在十三怀里。
十三抱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草皮夹克里穿了一件熟悉的保暖长衫,白狐皮制作。
是周舒瑾赏给lase的。
十三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让lase死不瞑目,只能背着他到附近的森林雪地里埋葬,自己坐在墓前点了一支烟抽着。
这时,森林里传来雪地陷落的声音。
十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行走了很长时间,足足半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这种孤独感让人抓狂。有时候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这样的寻找是否还有意义?那人是不是已经走出去了?入目尽是荒凉,这个世界有没有各位的牺牲仍然在以它的方式自行运转着,似乎看不懂人们都在干什么,为了什么而起纷争,为了什么而抛头颅洒热血,也懒得理会人们心里的痛苦和谋算,那些对人们来说堪称绝技的布局、堪称奇迹的转场于它来讲好像并无意义。
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自身的幸福,爱它物也是为了自身情感的满足——为满足一种被人为塑造出来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高尚也是人赋予它的赞誉。
人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同类无穷无尽的智慧。当远离喋喋不休的人群,这些便显得搔首弄姿。
天地懒怠的爱足以使生灵欣欣向荣,无尽的淡漠让万物奔赴死寂。
十三也在行走之中慢慢地感到麻木,冷肃,内心里仅存的嘈杂声音也渐渐消失。他来不及细想,只是竭力去做些什么来刺激自己,比如奔跑、呼喊。可一切努力都沉没在这冰雪的海洋里,像脆弱的泡沫,连一个浪花都掀不起来。他无可避免地常常忘记了人间烟火是什么样子,也常常忘了周舒瑾如何对他。在生而为人的二十余年里,他好像单薄如纸片,什么也没干,又好像经历了如梦境般纷沓而来的人间疾苦,虚无而琐碎。
他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想过回头,但觉得就此回头也并无归宿,于是他继续前进。
直到一小片亮光晃到了他的眼睛,他才猛得反应过来,抢先一步拔枪打穿了对方的肩膀。
那人带伤消失在灌木丛里。
十三追着血迹上去用绳索套住了那人的脖子拖到地面,提刀押在他脑门上。
是李高志。
“怎么是你!”李高志惊呼出口。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人了。
“周舒瑾在哪!其他前辈在哪?”
前面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十三不敢放松警惕。
可李高志抱着他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样,血全蹭在他衣服上。
十三从口袋抓了一把药粉伸手死死掐在他肩膀上,顺便挖出了他肩膀里的子弹。
他痛得顿时求饶。
“前面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十三问。
“没有粮食,当然人人相食。好端端的,杀了几个歌姬之后,lase居然自己把骨节折断从枷锁里逃出来,这种地方,自己造成这样的伤,那不是自己找死?他身上的肉一定好味道。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说什么?”十三问。
“没说什么,就拿着棍子乱打。蠢货一个,狗一样的东西。”李高志满不在乎地说。
“他说什么!每个字!”十三忽然发狂地把李高志抡到树上。
李高志被震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在地上蜷了好一会儿才踉跄地站起来说:“我以为来了个救星,没想到来了你这个晦气的。他说畜生。就两个字。畜生反而骂人畜生,实在是件可笑的事!”
十三“嗡”地脑子空白,一拳把李高志打倒在雪地里。
李高志啐了他一口血唾沫:“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你疯了!你不会喜欢他吧!”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旁人雾遮眼,不识君如玉,长跪求不得。
十三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把他往前一推:“捧高踩低,我看不起你。”
李高志脸上浮现出卑鄙的嘲笑,自以为是高明通透,实际是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的浅薄无知:“哈哈哈哈哈哈。彼此彼此,你有什么资格在这狗叫。周舒瑾赐你鬼工球,你自然巴着他,贺昭与你争江南,你自然看不起他,lase床上功夫大概也不错,你自然怪我动了他。回去我再给你个出色的,要什么有什么。”
风雪迷眼。
李高志身上那种腐朽入骨的味道扑面而来。
无耻的人总能找到无耻的理由来实现他的目的,卑鄙的人也总能找到荒诞的证据来作证他做得对。
渣滓只透过自己在看这个世间,除此之外眼里容不下任何闪闪发亮的东西。他自己卑劣无比,看他人自然也卑劣无比。
十三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伟大的天地要生出这种渣滓?
他恨不得把这人的脑袋折了塞回他娘肚子里。
人渣就应该夭折在娘胎里,而不是生出来污染空气。
十三想拿刀划开他的肚子,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但他的脑子里藏着各位前辈的去向。十三只是冷淡地弯腰用雪擦净手,慢慢跟他往前走。
李高志以为十三听进去了,滔滔不绝地念着秦楼楚馆里那些出色的牛郎。
十三本想不搭理他,没想到他还问自己意见。
面对这种人,只能把自己的素质拉到跟他一样低的水平才能沟通。
十三黑着脸一拳就打掉了他的磨牙。
他消停了。
十三争强好斗在整个黑市是出了名的,如今没有周舒瑾的约束,他的拳头时时发痒,难得一个自己找上门讨打的,十三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世界终于安静了。
看到李高志开始怀疑人生,十三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和愉悦。
真是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