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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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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擂台的底子被摔得粉碎,凹陷的合金管道翻出尖锐的断端刺入血管里。

    血顺着管道内外蜿蜒如蛇,竟将擂台外的地方都浸红了。

    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被划破了一般的啸鸣,周舒瑾指间的铁钉扎入了黑狸的脑袋,黑狸骨节上的指虎刺刀也穿入了周舒瑾的左心。

    黑狸另一只指虎刺刀从周舒瑾脑后深深按下他的脑袋,用尽力气死死拧动他心脏处的刀子。

    周舒瑾努力偏开自己的脖子,用手肘撑在黑狸喉咙上,抓着他的头发疯了一下将铁钉拔出、打入、拔出、打入,黑狸的血和碎骨都溅到身上,自己的血也越流越多,从口里吐出来,从胸膛汩汩淌下来。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血。

    周舒瑾说中午十二点比赛。

    贺昭在前一天晚上给了一小瓶自己的血放在他胸前的口袋,当日十一点半赶到,只看到擂台已经被打穿,连地底下的铜管都打瘪、掀翻了。

    血和细碎的骨头散了一地。

    完全看不出是擂台,更像是修罗屠宰场。

    那里的人说比赛是早上七点开始的,十一点半才过来,该投胎的都喝到孟婆汤了。

    周舒瑾骗了他。

    贺昭脑里“轰”一下空白了。

    周舒瑾的颈动脉和心脏都被指虎刺刀抵着,周舒瑾努力偏了偏,于是刺刀的位置不准确,切破了他的气管,奇怪的是心脏本该被拧成肉泥的,在医生进行抢救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心脏只有贴着指虎刺刀的一小条伤口。

    问题主要是失血过多,人已经救回来了。但周舒瑾的声带受到刺刀的伤害,还能不能发出声音很难说。

    贺昭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下来。

    到次日凌晨,周舒瑾醒了,惘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

    贺昭默默地看着他。

    周舒瑾脸色十分苍白,口唇干燥,脖子上有进行气管缝合手术留下的疤痕,他摸到自己的腕表找到了竹白,想说话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江南局势紧张,贺昭不惜在周舒瑾的粥里混入自己的血让他早日康复出山。周舒瑾只觉得这粥有些腥,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又有石沫前辈的灵丹妙药养护着,过了十来天周舒瑾就向石沫前辈告辞,离开了灵池。

    有些朋友怕他急于求成,但人们来探望他时发现他有些乐在其中。

    他对脖子上可能留下疤痕这件事只是略微提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笑容。

    琴洱不解,直到看到因为这件事而越发无微不至的贺昭时才明白他的乐趣——这个不大不小的伤正好够他引起伴侣的爱怜和关注。

    至少在他养病期间,贺先生是不会跟他吵架的。

    周舒瑾爱吃海鲜的刺身以及其他煎炸清蒸等做法,凡是端上桌,海鲜的刺和壳都是被贺先生剥得干干净净了。贺先生一有时间就会带他去各方名医接受治疗。

    午后的暴雨把天地冲洗得明净,天际变得更高远,空气也变得沁人心脾。

    周舒瑾接到一单来自红礼房的生意。

    红礼房是以精致、优雅和性感著称,其特色就是将luo体、灯光、布景、舞美相结合,是拥有着“声、光、色、luo”概念的前卫艺术表演。整场表演一般由身材比例姣好、体型又一致的美艳女舞者组成,表演时舞者全luo或接近全luo,以瑰丽奇幻的灯光与烟雾为衣纱,在多彩的灯光和曲目下,展现出一场兼具声光以及感官效果的立体秀。

    记者忍冬评价:“红礼房的开场就已经到了无衣可脱的地步,女孩们用一种欢快的、没有性别意识的方式来展现身体——舞台上的姑娘就像幼童,没有意识到自己luo体的羞耻感,天真地不像话。”

    周舒瑾看天色尚早就独自启程去了红礼房——除了享受贺先生的爱意,其余大多数时间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个单身汉。

    他坐在观众席上看完一轮美妙绝伦的表演后,才跟着一位花魁到了后台。

    花魁褪去了舞台上的光鲜靓丽,卑微地恳求他帮帮忙。

    周舒瑾声带受损,只能用宽厚的微笑来安抚女人的焦躁。

    花魁抱出一个又香又软的婴儿,看来是在她某次与某位客人因为保护措施做得不到位留下的孽种——在这样的场所里,无论母亲对孩子的爱多浓烈,无论这个婴儿收拾得多干净、长得多可爱,终归是个孽种。

    周舒瑾深知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时宜,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做过很多生意,偏偏这一单是他意料不到的。面对这个粉嫩嫩的女婴,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抱住她,怎么才能让她不要哭泣直到自己为她找到合适的住所。

    在这位初为人母的女人的指导下,周舒瑾十分笨拙且僵硬地托住襁褓里的婴儿。

    花魁摆出价值连城的积蓄,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给他磕头,黑色秀发在颤抖中披落下来点缀着凝脂般的肌肤。

    满头珠宝歪到一边,发出揪心的碰撞声。

    为什么她不央求自己带她离开这里?这样不就可以跟孩子一起生活了吗?

    原来是她已经醉心名利,像染上毒品的瘾君子。她知道自己爱这个孩子,但也知道自己离开这里很快就会一命呜呼——不是葬身于旧客人的刁难和玩弄,就是在失去打赏和欢呼声的日子里,人老珠黄地葬身于荒凉的胡同。

    她丝毫不觉得在岁月中安然老去寿终正寝是件好事,她宁可跪在地上恳求别人也不愿接受脸上多出一条皱纹——尽管衰老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除了钱财,她还以寿命为价。

    反正她觉得面容衰老之后的寿命不值一提。

    周舒瑾是个生意人,不该多嘴的话自然不会多问,与她签订契约之后带着赏赐,抱着女婴扬长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周舒瑾坐在车子里逗弄着刚刚睡醒的女婴。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蓬勃生机,第一次看到这样清澈懵懂的眼睛。

    女婴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饿得哇哇大哭,卯足力气蹬着被子和周舒瑾的手。

    周舒瑾被这尖锐刺耳的哭声吓得手足无措,差点抱不住她。

    老天爷,这么点骨头,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周公子在客人面前显得稳重可靠,可在他的朋友眼里他自己都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

    他无比狼狈地抱着孩子去跟手下的女管家求救。

    女管家听见他的召唤,在围裙上擦着手,从灶台上调离目光匆匆一看,不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地弄来一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可细想来自家公子常常做这些让人咋舌的事情,在吃惊之余又觉得见怪不怪了。

    “公子,您需要聘请一位奶娘啊。”女管家一边差人将就地买了点奶粉过来冲好喂给女婴,一边给惊魂未定的主子出主意。

    周公子显然被这毫无规矩叽呱乱叫、稍微不舒服就蛮不讲理的女婴惊到了,他几乎想当个甩手掌柜扔给下人就走。

    他一路上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要照顾这么一个新生命。

    怎么请?

    难道要他贴公告去请吗!这让他跟别人怎么交代?

    吴妈看出了主子脸色窘迫就答应说,自己去帮他请,自己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照顾一个婴儿。

    这样,慌张的主子才终于找回一丝平日里的理智和思考。

    他派人买来小孩的日常用具,并且叮嘱了账房开多一个领钱的账号——除了养手下的文武门客,他还要养多这个只会吃喝拉撒而不能为他创造任何价值的拖油瓶。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神使鬼差地把女婴给抱回来了,如今他无地自容得好像是自己私生活混乱才导致这样的局面似的。

    “可是,她叫什么名字呢?”吴妈又问。

    周舒瑾哪里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亲娘也没有交代过这个。

    他站了一会儿,用笔写下:谢堂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到了晚上,贺昭照例来陪他,手里提了好多新鲜的鱼肉蔬菜交给厨师。

    周舒瑾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贺昭也没察觉他的异样,等饭菜端下来他就为周舒瑾去壳剥皮,端到他面前。

    “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贺昭以为他身体不适,要给他叫医生。

    他连连摆手,并且提议贺昭与他外出散散步晒晒阳光就好了。

    贺昭替他披上外套,就收拾了晚饭,开车带他去山峦间兜风。

    他的脸色渐渐好转,又想起中央始终对自己的资产虎视眈眈,就决定尽心竭力培养好这个女婴。

    他们把车子停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湖边,然后躺在宽敞的座位上吃他们的晚饭。

    天窗像画框一样圈出灿烂的晚霞。

    雪白的云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熏染上金色。

    泥土在白天的余热下蒸蕴出的青草味,和美酒的芬芳混杂起来,成为味觉上别具风味的糕点。

    周舒瑾能感受到贺昭吃饱喝足后平静的呼吸声。

    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贺昭就这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哪怕他不能像从前一样甜言蜜语。

    周舒瑾忽然明白当时那句“令我动心者,绝非巧言令色”。

    他徒活这么些年,到头来贺昭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经过些许时候才能明白,当时自己只觉得贺昭太过严肃——自己蛊惑人心的、容易令人沉醉其中的长处贺先生竟然看不上。自己却只觉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不过是先生故作清高。

    喜欢。

    贺昭也很喜欢。

    但这些只是他对周舒瑾所有的喜欢里最浅薄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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