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云州的家
傅潇和慧榛驱车赶往云州。
从宣安到云州，不过两个小时左右。“到了，这就是我家。”车停在城郊一处宅邸外，傅潇看着慧榛，示意慧榛跟他一起下车。
慧榛透过车窗向外张望，还是吃了一惊。她知道傅潇是云天制药的二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子弟。但真的看到如此奢华的傅家宅邸，还是觉得震惊。
不同于西式别墅，傅家宅邸是不折不扣的中式建筑，白墙灰瓦，挑高的门楼，气派的大门，扶疏花枝出墙而来。此时许是知道二少爷回来，朱漆大门敞开，透过大门，可见左右两边游廊蜿蜒向前，太湖石造景偏于一隅，正当大门一个造型古朴典雅的影壁，上有砖雕的凤穿牡丹，流水潺潺之声穿墙而来，可以想见影壁之后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豪奢。
“要跟我一起进去吗？”傅潇问道。
慧榛摇摇头。
“那好，那你在车里坐一下，我很快回来。”傅潇也并不勉强，招手示意门外等着的管家，“赵叔，这是我的朋友，你把车停好后，不要打扰宋小姐，她有什么需要你随时留意。”说着把钥匙丢给管家，面容深沉的步入庭院。
赵叔接过钥匙，坐进车内，向慧榛颔首示意，慧榛回以微笑。
赵叔把车停好，问道，“宋小姐就在车内坐着，不来院中休憩一下吗？”
慧榛微笑着摇摇头，“我就在车内坐着挺好，就不麻烦您了。”
赵叔点点头，转身下车。
此时午后阳光洒下，给整个宅邸镀上一层金粉，慧榛坐在车内，看那高墙之上透露出的檐牙高啄，光影掩映下的花木扶疏，想象着傅潇在此间生活的情形，不觉出神。
不过半小时，傅潇大步流星的迈出大门，后面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紧跟其后，“少爷，少爷，你别走啊，难得回来一次，不在家里吃饭吗？”
傅潇快速走到车前，砰的拉开车门，朝赵叔招了招手，“钥匙，赵叔。”赵叔赶紧上前递过钥匙。
接过钥匙，发动车子，傅潇对扒着窗子的妇人说道，“张妈，您让我回来我也回来了，人我也看到了，并无大碍，我知道您用心良苦，但是您也看到了，我留下可能会更不利于他的病转好。您不用担心我，我在那边挺好的。”说着伸出手去摸摸张妈的手，“我有空再回来看您。”
张妈听了，喃喃道，“两父子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开的。”说着揩揩眼角的泪。
傅潇交托给她时，才刚刚四岁。彼时傅太太刚刚过世，傅云时年十岁，已然懂事，傅潇才四岁，对妈妈这个概念还懵懵懂懂时，就突逢噩耗，看着着实可怜。张妈天天把傅潇搂在怀里睡，好长一段时间小傅潇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多亏有傅云这个哥哥，天天带着小傅潇玩逗他开心，即使自己再难过也偷偷的背着弟弟哭，从来给傅潇的都是笑脸。虽傅云不在后，傅潇搬了出去，傅潇和傅震霆两父子连话也不说几句，好歹傅潇还会不时回家。而前两年因事与傅先生嫌隙，傅潇竟是连家也不回，干脆搬出云州。张妈看着傅潇长大，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张妈擦干眼泪，往车内一望，才见车内坐着一位容貌端丽的姑娘，虽不清楚是否是傅潇的心上人，但料想一定和傅潇关系不一般，因为这是傅潇回家车内第一次坐着一位姑娘。
张妈好似抓住救星一般，越过傅潇对着慧榛说道，“小姐，您是和傅潇从兰川一起过来的吧。”
慧榛点点头。
“那您难得来一次云州，得尝尝咱们这边的特色啊，有几样小菜是傅潇小时候最爱吃的，您介不介意留下来吃个便饭？”张妈说道。
慧榛看看傅潇，又看看张妈恳切的眼神，说道，“我很乐意，我还没有吃过云州的特色，只是，不知道您家少爷，有没有留客的想法呢？”说完对着傅潇挑了挑眉，像是在问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傅潇听慧榛如此说，立刻转过身盯着慧榛，慧榛迎着傅潇的目光，对着张妈努了努嘴，好似在说你忍心让老人家失望？
傅潇无奈，转头对张妈说，“好吧，但是老爷子身体不便，卧床休息，晚饭肯定也得吃的清淡，我和慧榛就不去叨扰。您要是不嫌弃，我还是去您房内，跟赵叔和您一起吃饭，像小时候一样。”
张妈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好，好，我把先生的餐食备好，事情跟吴妈交代好，就去给你们准备吃的。快点，快点，下车来。都到家了，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说着就走到对面车门去拉慧榛下车。
慧榛下了车，和傅潇步入庭院。沿着东边游廊向内走，过了照壁，就见第一进院子。内有太湖白石所搭假山造景，间有人造小溪迤逦蜿蜒，东边两间厢房便是张妈和赵叔的住处，正对西边游廊一处临水轩，上书霁清二字。
进得一间厢房，才知别有天地。外面看着古色古香，里面却是原木风装饰，大方简洁，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倒也宽敞明亮。张妈招呼二人坐下，交待赵叔好好招待，又进厨房把食材备好，就出门去了内院。
赵叔在茶几上摆上几道糕点，还有橘子葡萄等水果，对傅潇说道，“你张妈时不时就备着些徐生记的糕点，说你爱吃，就怕你哪天突然回来。”
傅潇看了看，有橘红糕，桂花糕，薄荷核桃糕，都是他平时爱吃的糕点，想着刚才张妈看着他抹眼泪的模样，不免心中有点戚戚然。先拿起一块桂花糕给慧榛，说道，“这个你一定爱吃，你素来喜欢桂花的甜香。这个闻起来吃起来都是桂花的甜香。”慧榛接过，桂花糕形如树叶，色泽莹白，上点缀干桂花，香气若即若离，丝丝缕缕。轻咬一口，里面竟是流心的，桂花蜜流将出来，沁在糯糯的糕皮上，滑入口中，口感丰富，滋味甜蜜。怪不得说云州丰饶之地，善于饮膳。傅潇看慧榛吃得开心，心中畅快，一扫刚才在父亲房里的阴霾，接连吃了几块糕点，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赵叔说，“赵叔，我想去隔壁看看。”赵叔笑笑，递过钥匙，“去吧，你和赵岩的东西都收的好好的。”
傅潇接过钥匙，带着慧榛出了客厅，打开了隔壁房。“还是老样子。”傅潇拉慧榛进得房来，环顾四周，说道。这间房略小一点，只得一卧房一卫生间而已。卧房内靠墙一床，旁边立一衣柜，临窗一写字桌，对面靠墙而立一大大的书柜。一样的原木风装饰，家具有些年头，却都干净如新，想来不常有人久住。
“这是赵岩的房间。”傅潇看了看慧榛，接着说道，“哦，他是赵叔和张妈的儿子。他初中就住校，所以不常来住，倒是我在这里待的比较多。他跟我哥一般大。小时候也常带着我玩。”
慧榛几次从电话里听到过傅潇哥哥，知道他有个哥哥，却从未从傅潇口里听过关于这个哥哥的具体事情。此时不觉喃喃自语，“你哥哥……”
“嗯，他跟我哥哥一般大，现在三十八岁了。他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外地，成家立业，如果不是张妈顾念旧情，知道家里大事小事都少不了她操心，估计早去他那里颐养天年了。”说着傅潇来到书柜前，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这个书柜张妈一定经常擦。”然后伸手从书柜最上层够到一个叮当猫，塞到慧榛手里。“给你。”
慧榛这才注意到书柜最上面一层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叮当猫，从手办到毛绒玩具，不一而足，心下一动，果然是父子，和安安的习惯一模一样，不觉一笑，“你喜欢叮当猫啊。”
“是啊，小时候很喜欢。那时候经常来跟张妈睡，张妈搂着我和赵岩在这房间，一边一个，有时候睡觉时都要抱着个叮当猫。”说着看看慧榛，“人小的时候，没有力量，就会特别相信这世上有保护神，就像现在很多小孩喜欢奥特曼相信光，安安可能相信超级飞侠，而那时候我就相信叮当猫。你呢？”
慧榛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保护神，也没有幻想过可以拥有一个保护神。好像一直是命运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从没有人奔她而来，她也克制住自己奔谁而去的欲望。遇到什么就自己熬着，总会熬过去。也有熬不住的时候，熬不住的时候就想本该如此，她想她的剧本或许是设定好的，本该如此。“没有，我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猴子，它也不是什么保护神，能陪着我就很好了。”慧榛笑了笑，然后问道，“安安喜欢超级飞侠是因为他想要变得勇敢，那么你呢，喜欢叮当猫是因为什么？”
“喜欢叮当猫的小朋友都一样吧，希望自己无所不能。叮当猫有个竹蜻蜓，你知道吧，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他还有个任意门，可以穿越时空。那时候我是真的相信。”许是想到美好的旧时光，傅潇眸光闪耀，像日光投在波心，“现在想来多傻呀。”说完一笑，真就像是回到少年时光，眼神里满是神往。
慧榛转身，坐在桌前，抬头只见窗子正对着对面的霁清轩，廊前一株桂花玉树悬秋，轩下几丛山茶罗织红纱，正把霁清轩框在景内。已是傍晚时分，斑斑光影落于檐上，恰似给霁清轩笼上一层若有似无朱柿色的玻璃纱，如梦似幻。
慧榛不觉出神，傅潇探身向窗外一望，看到霁清轩，不觉眉头轻蹙。“那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傅潇轻声说道，“取清风霁月之意，听张妈说，这园子里她最爱的角落就是霁清轩。那些山茶还是她在世时手植。我对她印象模糊，老头子把她的照片烧的一张不剩，只有我哥偷偷留了一张，还是她顶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还没有为人母，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他们那个年代流行的布拉吉，蓝底白花，她很清浅的笑。”说着，傅潇突然停住，眼神望向虚无，好似在回想母亲的笑容，“我影印了一份，只是不甚清晰。”
寥寥几句，慧榛已然清楚傅潇妈妈早已不在。“那哥哥收着的相片呢？”慧榛问道。
“我哥收着的相片…”傅潇背过身去，抓了只叮当猫在手中，“我哥一直把那张相片放在他贴身的包里，还给塑了封。几年前，他在山间出了车祸， 那相片和他便一起坠入山崖。”说完，傅潇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似把那些悲恸都给抛在旧时光里，“算是最后时刻妈妈也在陪着他了，我总这样想。”说这句话时傅潇语气震颤，旋而面色如常。傅潇是不惯向他人轻易说起这些伤痛，也最最厌恶别人向他投来怜惜的眼光。他幼时丧母，尽管有张妈悉心呵护，但有个为人刚硬行事雷厉的父亲，终究没能养成坦率面对伤痛的性子。
慧榛看着傅潇，不免觉得心中凄楚。他长在富贵之家，物质方面可谓应有尽有，又兼家里仆从保姆，前呼后拥，外人看来好不威风。可幼时丧母，童年想必也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痛楚。及至成年，又逢长兄离世，这世上与其血脉相亲的竟只有一个不可与之共情的铁血父亲。
慧榛一直觉得两人出生境遇有着云泥之别，现在竟兀自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看着傅潇的背影，竟仿佛看到了那个要紧紧抱着小猴子才可以勉强入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