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章 筏子
只见傅潇嘴角一抹笑意,目光灼灼,眼波流转,直勾勾看着慧榛。
“回去,回去吧。”慧榛猛地起身,脸上已有几分不自在。
傅潇伸手抓住慧榛细细手腕,“慧榛,”仰头唤道,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慧榛拨了拨额前碎发,轻轻拂去傅潇的手,“有些冷了呢,我们回去吧。”
傅潇也觉索然,轻叹口气,缓缓起身,“好,走,回家。”
二人一前一后,全然没了之前的言笑晏晏,默不作声的走着。
已是子时,月光清冷,洒在慧榛单薄的身形,投下更显茕茕孑立的影子。傅潇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好像得到了奖励,却又立刻像是自己会错了意。
静谧的夜,只能听到慧榛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声。二人进入房间,慧榛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跟傅潇说,“你是客人,睡在卧室,我在沙发上睡。”爸爸去世后,妈妈把爸爸的书桌,两人的大床,以及客厅里爸爸放书的一个书柜都用斧子劈了。家中如今只剩下一张床铺。
傅潇从慧榛手里接过被子,“你去房间里睡,我在沙发。有什么事叫我。”然后转身就和衣而卧,躺在沙发上,两只腿高高的翘在沙发扶手上。
不待慧榛说什么,傅潇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困极。
慧榛转身进屋,傅潇睁开眼睛,透过窗外投进来的光,望着慧榛房间的方向。他听得慧榛房间里面辗转反侧的声音,淡淡问道,“慧榛,你睡了吗?”
“没有,可能喝了酒的缘故,总也睡不着。”慧榛应声。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你说。”慧榛淡淡应着。
“今天你给舅舅的是不是房产证明?”
“是的。”
“所以你不打算再回宣安了。”
“应该是的,这边仿佛是前世的慧榛,我这次来是和她做个交割。”
“舅舅怎么答应接受你的馈赠。”
“这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由舅舅保管理所当然。”
“舅舅怎么同意接受的?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傅潇又问道。
慧榛默不作声。
半晌,傅潇幽幽的说道,“我可不可以大胆猜测下。你和舅舅说你有了好的归宿,以后不会再回来宣安。”
傅潇听到房间一阵声音,想是慧榛从床上坐起。傅潇接着说道,“所以你口中的归宿是谁。”
“那只是,那只是一个说法。”
“一个说法?所以没有一个具体的人?那你舅舅是被你哄骗了的?”傅潇也坐起来,饶有兴味的看着慧榛的房门。
果然,慧榛又急又恼的声音传来,“这怎么能算哄骗,事出从权你懂不懂?如果我不这样说,舅舅不会同意。而我已是决意离开宣安”
“所以你就拿我做了筏子?”不等慧榛说完,傅潇没好气的紧接一句。
“这只是,只是一个说法,让舅舅安心而已。”慧榛推开房门,着急的辩解,“没有拿你做筏子的意思。”慧榛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筏子是什么?你说的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拿我做个借口。我莫名承担了你舅舅的期待。”
“舅舅又不会知道,”慧榛百口莫辩,正欲向前解释,却见傅潇好整以暇的坐着,一只腿翘在一只腿上,悠哉悠哉的晃荡,顿时知道自己被作弄,气的就要转身进屋。
“你等下!”傅潇声音响起,又恢复一贯不容置疑的语气。慧榛立在原地。
“为什么是我?”傅潇起身,步步逼近。
“因为,因为你就在旁边呀,就顺口一说。”慧榛后退一步。
“你可以说不在旁边的人,比如林彻”
“瞎说什么,林彻就是小朋友。”慧榛说完,自觉言多必失,顿时闭上嘴巴。
“哦?林彻只是小朋友?那你也可以说你的同学,你以前的同事,你舅舅相熟的人,不是更可信?”傅潇步步紧逼。
“够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慧榛退无可退,靠在墙上。
“我向你道歉,侵犯了你的名誉权,行了吧。明天我就去和舅舅说都是我~~”慧榛仰起头,未及说完,就觉一个吻砸将下来。她惊的睁大双眼,双手推拒着傅潇宽厚坚实的肩。却只见傅潇动情的闭着双眼,高挺的鼻尖摩挲着自己的鼻尖,慧榛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逐渐发软。傅潇趁机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环抱住慧榛的腰,让她更加贴近自己。慧榛也情不自禁去迎合那个吻,慢慢闭上眼睛。
良久,傅潇才松开了慧榛。慧榛急促地喘着气,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现在,你还只拿我当筏子吗?”傅潇低声问道。
慧榛的脸瞬间红透,她转过头,不敢看傅潇的眼睛。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可以那么自然的把傅潇推出来当借口,在傅潇一次次追问中,她好像对自己的心有了一丝丝确定。她似乎确实是喜欢傅潇的,看他与别人不同。可是,那又如何呢?现在的她没有勇气往前踏一步。更何况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富家公子,本就有着云泥之别。“宁可错了不要错过。&34;赵姐的话在脑中想起,慧榛几乎真的想去抓住了。
“你实在是太想要被爱了,才会那么痴心妄想。”慧榛摇了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无奈的笑笑,最终说道“你喝多了,傅潇。”
“那么你呢?”傅潇挑衅的说道。
“我,我自然是喝多了。所以,刚才是不作数的。休息吧。”慧榛转身就要进屋。
“不作数?你可以勇敢些吗?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是最好的时候,你需要时间。如果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先明白我的心吧。我喜欢你,慧榛。”傅潇的声音响起,坚定而温柔。
“你需要搞清楚的是,这是喜欢,还是,”慧榛回头,迎着傅潇的眼睛,目光灼灼,带着质疑,“还是同情。”
“我当然知道这是喜欢不是同情。你也没有任何需要同情的地方。同情你怕黑怕水怕毛毛虫吗?”傅潇摸摸鼻子,又恢复日常调侃慧榛的模样。
慧榛看着傅潇,还是没有忍住,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傅潇上前摸摸慧榛的头,然后双手环抱胸前,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一下慧榛,摸了摸鼻子,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我是很有眼光的,只有我能够透过你这么怯弱的外表看到你那么坚定的灵魂。所以你,最后一定会选择我。因为,你也是有眼光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里却是炙热和坚定。
“你不必急着回应,我等你准备好。”傅潇轻声说完,然后转身回到沙发上躺下,不一会儿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慧榛站在原地,凝视着傅潇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转身进屋,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却乱梦纷纭。
梦里慧榛赤脚走在泥泞的溪边,小溪中横亘一个圆木,对面站着傅潇,傅潇朝她招手,慧榛战战兢兢站上圆木,想要穿过小溪。快要抵达对岸时,扑棱棱飞起几只水鸟,慧榛不及躲闪,脚下一滑,跌入水中,快要被水淹没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拉了出来,睁开眼睛一看,是傅潇,挂着惯常温柔闲适的笑容。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他整个人都被和暖的光圈环绕。
类似的梦,慧榛做了很多年,她总是梦到掉进坑里,落进水里,看到旁边人来人往,却不曾有人伸出手。即使在梦里,她也不敢希冀有人会对她伸出手,这样的梦永远是以她被惊醒,背心一身冷汗结束。那梦的结局是什么,她没有想过,而今,那人伸出手发着光来了。
慧榛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她听见客厅有声音,起身一看,是傅潇买了早点。有糍糕,小笼包,豆浆,油茶,种类繁多。“不知道你爱吃哪一种,就都买了一点。”傅潇站在桌边对她笑着。她想起第一次去狐狸的咖啡吃饭,傅潇也是这样,林林总总准备了好几样。想起昨天的事,她有些羞赧,不敢看傅潇的眼睛, “我,我先去洗漱。”说完就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隔着房门,她听到客厅里傅潇的声音响起,“慧榛,如果说我昨天的告白给你带来了压力,你可以装作没有听到。我可以等你,我会等你。虽然这份等待并不需要一定有个结果,但是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你。就自然的相处吧,看会把我们带向哪儿。”
慧榛看看镜中的自己,轻轻说道,“原谅我的怯懦,就自然的相处吧。”是对门外的傅潇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傅潇站在门外,靠着墙,看着门上映着的慧榛的剪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点了点头。
手机铃声响起,傅潇拿起看了看,皱了皱眉,还是接了,“张妈,怎么了?”
“少爷,出大事了,你快回云州吧!”那边声音急切。
“出了什么事,你慢点说,说清楚,不要着急。”傅潇说道。
“早上起床时,半天没见傅先生出来,我进去看到傅先生在卫生间晕倒,连忙叫了高医生,高医生来给先生挂了水,好半天先生才醒转过来,我想先生最近身体不大好,您得快点回来一趟看看他啊。”
傅潇不耐烦的微眯双眼,说道,“这不是你们惯用的伎俩吗?第几次了装病叫我回去。我没时间!”
那边仿佛猜到傅潇想要挂断电话,连忙叫道,“少爷,这次是真的,先生磕到地板,右脸都跌肿了!你都好长时间没有回家来看看他。我昨天还看到他在偷偷看你们哥俩小时候的照片。少爷,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他吧。老爷年纪大了……”
傅潇眸光一暗,“不要在我面前提我哥!”不待那边说完,旋即挂断电话。转身看到慧榛已从卫生间里出来,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傅潇。”慧榛轻轻问道。
“没怎么。”傅潇闷声答道。
“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不打算!”傅潇眉头紧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慧榛慢慢靠近,扯着傅潇的衣袖让他坐在沙发上,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傅潇,昨天我们回来时路过一个巷子你还记得吗?以前每天去上学的路上,会经过那个巷道,路口一户人家门总是敞开,一个看上去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坐在那里,一个人,脚下一只猫,在听收音机。那个时间段我都会见到他,我就会想他八十多岁了,坐在那里好像很孤独,可是旁边房子的仙人掌开满了花,阳光也很好,路口一个杏树满树绿色,结满了杏子,每天都能看到一群小孩从巷道里叽叽喳喳去学校,他每天都可以看到……”慧榛抬眼看看柜橱上宋之章的照片,“可是,我爸爸看不到。我吃到好吃的,会想我爸爸吃不到。看到好玩的会想我爸爸看不到。我活到多大,我就会抱着这个想法到多大。每一年,每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这个想法都会冒出来。”慧榛摸摸傅潇的肩膀,看着他说道,“有一句用的很滥的话,你一定也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无论他做过什么让你失望的事,回去看看他,这不是难事。不只为他,也为你自己。”
傅潇嘴角微动,而后扯出一个苦笑,“那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曾做过什么。”
“我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我只知道真正的思念和无望以及无休无止的遗憾是什么。”慧榛眼神真挚的看着傅潇。
傅潇看着慧榛,抿了抿嘴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摸了摸慧榛的头,眼里满是心疼,“我去就是。你不用每次都把你的疮疤揭来给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