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章 宣安的家
傅潇发现慧榛有个奇怪的特点，就是越是情绪崩溃时越是貌似平静。
她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却似带着笑意看着傅潇，拎起脖子上的一个挂坠，那是一个小小的金锁，很普通，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甚至安安也有一个类似的，“这是我的妈妈留给我的，亲生的妈妈，这上面有个非常小，几乎看不见的月亮。”她手指着金锁，似乎想要傅潇去看一眼。傅潇却仿佛对金锁不感兴趣，只是直勾勾望着慧榛。
她看看傅潇，笑了一下，旋即放下吊坠。“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没事。只是，可能还需要借一下你的胳膊。”说完仰头看着傅潇，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傅潇听到她这样说，才真的放下心来，贴着慧榛坐下，伸出胳膊，“可以。”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肩膀也可以。”
慧榛抱住傅潇的一只胳膊，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两行清泪流出。
傅潇低头看了看，想要伸手擦干泪痕，最终没有动，他看向前方，端坐着，向慧榛那边微微侧着身子，感觉到慧榛呼吸的平缓，再侧身看时，慧榛已经睡着了，面容沉静宁和，好似没有经历过这一天的疲惫。
慧榛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傅潇，还是同从前一样，她的手紧紧抱住傅潇的胳膊，以至于椅子上睡着的傅潇整个身子成一种奇怪的倾斜，是那种非常不舒服的倾斜。
慧榛想叫醒傅潇，却又贪恋的看他的睡颜，醒着的傅潇是睿智风趣，举止得体的。睡着时，他眉目舒展，浓密的睫毛给下眼睑投下阴影，鼻梁秀气挺直，本就明显的唇珠微微翘着，倒像个调皮的小男孩。慧榛望着出了神，不觉伸出手想要触碰高挺的鼻尖，被突然睁开双眼的傅潇吓了一跳，缩回手去。
“你醒了？”傅潇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臂，问道。
“嗯。你呢，睡好了吗？”
“睡得还不错。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傅潇问道。
慧榛若有所思，指了指桌子上的一袋资料，“我有些东西需要交给舅舅。你可以陪我去吗？”
傅潇猜想慧榛想要做什么，旋即心中有了答案，说道“好的。”
接到慧榛电话，舅舅很诧异，他请慧榛进家，慧榛却婉拒，只说在小区花园里等他。
放下电话，慧榛对傅潇说道，“其实好多年没来，我也不知道舅舅家的房子是哪栋楼哪一间。”
远远望着舅舅来了，傅潇坐在椅子上，对慧榛说“你去吧，我在这边等你。”
他看到慧榛恬静淡然的笑着和舅舅说些什么，然后拿出文件袋交给舅舅。舅舅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声音也高了起来，“这我不能要，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说是留给你的。”
傅潇看着慧榛把东西塞给舅舅，微笑着向舅舅指了指傅潇，快速抹了一下眼睛，又对舅舅说了些什么。舅舅看看傅潇，无奈的点了点头，收下了东西。慧榛大声说了声“舅舅，再见！”转身飞快向他走来。
走到傅潇身边，慧榛小声说道“打声招呼，我们走吧。”
傅潇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慧榛，转身向舅舅招手，“舅舅，再见！”然后向舅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慧榛，做了个摸摸头的手势，眯着眼点了点头。
舅舅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抓紧了慧榛给他的文件袋，里面装着的是那间老房子的产权证。
“去哪里？”傅潇问道。
“回兰川啊。还能去哪里。”慧榛漫不经心的答道。她现在只觉周身轻快，不觉脚步都变得轻盈，裙裾随着轻快的步伐打着转，像湖面的涟漪。
曾经在心底里压抑着的对妈妈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当一切昭然时，都随风而去。她是无辜的，可也不曾有人负了她，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
再回想起母亲嫌恶的眼神，埋怨命运不公的愤懑已被懂得的慈悲替代。慧榛想现在她能理解母亲，打心眼里理解了她，也打心眼里心疼她，庆幸在最后的阶段她获得了宁静和释然。
“难道你不～～～”傅潇想说的是“难道你不想找一找那个失散多年的姐妹，”，但是想到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开始新一段与前尘往事的纠缠，说出口就变成了“难道你还不想尽尽地主之谊，带我吃些好吃的吗？”
慧榛看向傅潇，微笑着说，“好！”
慧榛带傅潇去的地方是个烧烤大排档，是以前和小雯经常去的地方。
那是个看上去脏脏的小店，两扇门。一扇门里老板和老板娘挥舞着烤串，在炭火上翻腾，老板不时伸头张望，招呼新来的顾客。另一扇门里就是几张老旧低矮的小桌子，来吃饭的客人自助拿了餐具，坐在小凳上，乖乖的拿着笔在一叠票据上勾画，那像票据一样的一叠纸张就是菜单。画好了吆喝一声，跑堂的就会不紧不慢的过来收走备餐～～跑堂的就一位，是老板的爸爸，已过六旬。
傅潇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吃饭，觉得很新奇。他坐在小凳子上，大长腿支棱出去一大截，实在没办法藏在小桌子下面，只能把腿侧着伸在桌子外，整个人因了这样的坐姿显得又局促又乖巧。全然没有平时那种睿智模样。
慧榛看着四处张望的傅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傅先生，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吧？知道这里的用餐流程吗？”然后把上面印着高温消毒几个字的塑料膜撕掉，用开水把餐具又烫了一遍，“写的高温消毒基本都是唬人的。”慧榛说道，然后把票据一样的点菜单递给傅潇，“大胆点，今天我请客。”
傅潇接过票据，“当然知道。陪你出来这么多天。得好好吃一顿。&34;
勾画了两笔就还给慧榛，慧榛看了一眼，说道，“只有猪肉串和牛肉串？”
傅潇点了点头，慧榛翻了个白眼，问道，“锡纸猪脑你不吃的？”
“不吃。”
“锡纸鸭血你不吃？”
“不吃。”
“猪皮你不吃？”
“不吃。”
慧榛看了一眼傅潇，露出嫌弃的表情，“算了，不管你了。”然后刷刷刷又勾了几笔。
“再来两扎啤酒。”慧榛把点菜单递给跑堂的爷爷，说道。
两扎啤酒先上来，上面满满的泡沫在跳舞。“你要喝？”傅潇看向慧榛，想到之前她起疹子的样子。
慧榛点了点头，抿了一口，“不用担心，我只是喝白酒红酒起疹子，啤酒我喝过，没有事。”然后端起来，很郑重其事的双手举起来，对傅潇说，“谢谢你，傅潇。”然后猛地喝了一大口。
傅潇无奈的看着慧榛，“你慢点，喝醉还得麻烦我。&34;
烤串陆陆续续的上来，傅潇才看到慧榛都点了些什么，除了肉串，就是猪脑，猪皮，臭豆腐，鸭血这些他平时碰也不会碰的东西。
慧榛看着傅潇微微皱起的眉头，觉得莫名好笑，特意蒯了一大勺猪脑，丢在傅潇的碗中，“你尝尝，真的好吃，我不骗你。”
傅潇嫌弃的用筷子戳戳，点了一点送入口中，眉目舒展开来。
“还不错吧。”慧榛问道。
“是没有想象中的怪味道。”傅潇点了点头。
“你这个贵公子以前该错过多少美味。”慧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真诚的让人想发笑。
“是的，是的，得谢谢你，宋女士。让我有机会品尝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傅潇摸摸鼻子，说道。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慧榛今天活泼的有点过分。
二人说说笑笑，结束时已快打烊，宣安是回不去了，站在街上想着去哪里落脚。慧榛已有些醉意，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一摸口袋，老房子的钥匙居然还有一把没有拿给舅舅，“咦？”慧榛掏出钥匙，在傅潇面前晃了一晃，“哈哈，我们回家。”
傅潇知道慧榛不喝酒，但今天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了，一方面像她所说喝白酒红酒会起疹子，另一方面谁曾想喝个啤酒也是一杯倒。
从夜市回家，不过十几分钟，穿过一个街心花园，过条马路就到小区。一路上慧榛指着月亮唱歌，在街心公园的台阶上蹦来蹦去。拽着傅潇衣袖叫爸爸，喊着傅潇给她买雪糕。“爸爸，给我买雪糕，那种火箭形状的雪糕，你以前每次带我去公园都给我买的。为什么不给我买了。”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公园的石阶上哭起来。
“给你买，给你买，过了马路就给你买。“傅潇一边小心翼翼偷偷瞟着园内跳广场舞大妈的侧目，一边去拉慧榛。深怕别人把他当坏人抓了去。
好不容易出了街心花园，过了十字路口，傅潇终于松了口气。拉着慧榛在小区门口买了雪糕。
冷风吹着，慧榛已有些清醒，也不哭也不闹了，一声不吭，乖乖的跟着傅潇，两个人大半夜的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啃雪糕，像离家出走的高中生。
“草莓味的，好吃吧。”傅潇说道。
“嗯。”慧榛应着。
“不要火箭形状的了？”傅潇想起刚才的情形觉得好笑。
慧榛瞥了一眼傅潇，继续低头吃雪糕。
“我的是香草味的，要吃吗？”傅潇歪着脑袋，递过雪糕。
慧榛摇摇头。
“那我尝下草莓味的吧。”不等慧榛说话，傅潇凑了过来，头碰着慧榛的头，啜了一口雪糕。
慧榛怔住，望着傅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