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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崖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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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画境变幻,季卿和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看着她所有作为的扶听也不懂了,她究竟在逃什么呢。直到她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爬到到一座青崖山顶时,扶听仿佛才明白了一点点。那个聪颖的少女心中自藏着她的一片锦绣。

    山顶之上,她张着双臂闭眼仰头用尽全力地去呼吸空气。那是她心中最恰和的片刻安宁与自由。

    “卿和!可以了!”可终究这祥和还是要被打破了。

    季卿和微微转身看向来人,露出了或许这数十年以来最为发自肺腑的欣悦笑容。晨曦的光也只不过是为她苍白的脸颊增色的工具。

    “可以了吗?”季卿和有些许困惑了,她的脚步与崖边越来越近,些许的碎石从崖边坠落,对面的青崖距离她脚下的青崖仿若咫尺间,清晨的薄雾渐渐升起,就连两崖之间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在那若隐若现的薄雾下也修饰得不那么恐怖了一些,更像是一种神秘之境在对她召唤。

    “我带你回家……”季宁十分认真地对她道,

    “家?这种玩意儿,对我来说存在吗?”

    “季宁你在骗我不是吗?”季卿和一反常态冷薄道,季宁惶惑不安道:

    “怎么会,我不是答应了你,你报完仇后,我们就隐居一辈子,我们一起畅游山水,看大江大河吗?你不记得了?”季宁一步一步地慢慢诱导着她,却只见她的脸色愈发清冷起来,眼里更多的是对他的嘲讽与不屑,

    “一辈子?我们?季宁你糊弄谁啊!我若真和你在一起了,该叫你什么呢?夫君还是哥哥?”

    这冷冰冰地质问直接击溃了季宁脸上的面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与你成亲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说我对你有恩,可那年花灯节你明明看到我被人掳走了,你为什么不叫人来救我?”

    “可我也将你找回来了,不是吗?”季宁嗫嚅道,可他心里知道,这说法实在太苍白无力了,要报恩早就报了,何必等她季卿和流落在外十年再去煞费苦心的去寻找呢。

    她季卿和能回家一是因为她早就自己流浪乞讨走到了家门口被他撞见了,二是他季宁见季卿和母亲思念成疾将死联想到当年他的母亲郁郁而终动了恻隐之心。三则是他发现了他从头到尾报仇报错了人,他和他母亲恨也恨错了人,季卿和母亲从不知道她丈夫的过去,而他的母亲悲剧源头却是在于他的父亲。

    “那又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你是将我找回来了,可你知道我那十年里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季宁!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妄想成为我的救赎,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没有被人用锁链困在暗室之中不人不鬼地活了三年,你也没有经历抛弃了尊严也没有换回自由的绝望,你更没有经历过为了躲避抓捕藏粪坑,吃泔水,做乞丐的不堪,也更没有经历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返回到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之后却被至亲之人抛弃又落井下石的绝望!”

    “你人生中最悲惨的事儿也就是幼年经历了父亲的抛弃,母亲的郁郁而终,可你扪心自问,你的悲惨是谁造成的吗?你凭什么把恩怨都算在我和母亲头上!”

    “你连仇都不会报,甚至都不敢和那个直接给你带来伤害的人当面对质,季宁,你和父亲一样,他是小人,你是懦夫!你们季氏才真的是一脉相承!”

    “你知不知道每日晚上我躺在你身边,我都在想什么吗?我觉得你这辈子活得很可笑!”季宁的脸色随着她的言语越发苍白,心里也愈发慌乱起来,季卿和将一切的虚伪全部剖开,赤裸裸地摊在白日之下,让他们所有人的内里肮脏都无处遁形。

    “你很在乎季这个姓氏不是吗?那便一辈子带着吧!我只觉得它恶心!”

    一直言辞激烈的季卿和又变得平静起来,她微微一笑得问道:

    “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母亲给你取名的含义吗?”

    季宁心头一颤,脑海里轻轻闪过“内心安宁,得失不扰”八个字时,只见季卿和身体渐渐后仰,崖顶清风徐来,拂过她鬓边的发丝,在他的眼前她就如同诗词之中的仙人一般飘然而去。

    薄唇轻启,他甚至都来不及细想,上前冲去时,整个人已坠落下青崖。

    耳边的风声呼啸,他整个人都心神恍惚,只感觉她最后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如同诅咒一般。

    季宁,忌宁,原来是他的名字,他到底还是永无安宁了。

    两山之间沟壑越往底部越发狭窄,并且碎石遍布,荆棘丛生。

    跳下悬崖的季卿和,第一次没有想那么多,感受着风在耳边,感受着身体的极速下落。过往的经历如同回马灯在眼前历历在目。

    耳边隆隆声响,仿若又听到了蔺云晦往日对她的种种戏谑调笑和威胁:

    “怎么样,离开我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吗?”

    “你可要小心点儿!别再大意落到我手心里了,这一次我可未必会再心软一次,放你离开了……”

    “你只要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赤身裸体的跳下去,我便还你自由。”

    她突然又想到那年刚回家时想要摘院中的梅花,最后花没能摘到,却和二妹妹吵了一架。

    “你是谁?谁让你随便折这梅花的?不知道这是我院儿的花吗?”

    “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哦,你就是那个一直流落在外,乞讨而归的姐姐?姐姐又怎样?不问自取就是偷!”

    “你这院儿原来是我的,这梅花也是我原来种的!”

    “可现在是我住在这里,这花就是我的,你就是个贼!”

    可怜那树最后被砍掉了,今年冬天里也没有梅花了。

    还有一个小丫鬟因为偷了三妹的耳环,卖了给自己家的弟弟还赌债,被发现了后差点被打死。她拦下来给出了个馊主意,说把那丫鬟的双臂弄断了,并喂上一颗百爪挠心丹,扔到闹市令其爬到城门外,慢慢吐血力竭而死。她笑那群人实在都是些蠢货,她耍了一城的人来看了场戏,连脱骱和断臂都分不清楚,更别说什么百爪挠心丹了,那不过是一颗护人心脉的龟息丹而已,一群眼高于顶的东西什么都不认识,还骂她蛇蝎,蛇蝎难道不比蠢货好吗?想到这里竟觉得好笑起来。

    意识慢慢的模糊了起来,她又好像看到了一年乞讨时遇到了洪灾,后来被一对乞丐奶孙从河里捡了上来。她和那对奶孙生活了一段时间。

    小破庙里,她紧紧地依靠在那个老婆婆的怀中,那是她八岁以后的十年里,少有能得到的温暖,

    “阿婆,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了你们,你还会要我吗?”

    “小河,阿婆这一生经历的多了,也老了,你还年轻着呢,去做你想做的,阿婆能过一天就算一天喽!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先抛弃谁呢?”

    “阿婆定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哈哈,好!阿婆啊,尽量长命百岁,我们小河和娃儿都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扶听望着那个被厉石贯穿了身体的女孩儿,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女孩的血液顺着厉石慢慢流淌,生命的气息正一丝丝的抽尽。她缓缓地转过头,身体早已麻木不知疼痛,只是平静的等待死亡时,瞥望见不远处,会心一笑。

    不远处从山壁的夹缝中生出的荆棘之上,一只活泼灵动的青鸟正立于枝头,几声鸹鸣,没有打破崖谷的寂静,更没有响彻云霄,它轻轻振翅孤独的飞翔,好像飞出了青崖,好像飞向天际。好像季卿和所选择的一般,她终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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