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崖间(四)
不知为何,似乎自成亲之后,季卿和的行事作风愈发乖张。以前或许还只是平平淡淡的安稳度过余生,但之后却仿若要自毁一般要玉石俱焚。
其中令扶听印象最深的莫属于她通过种种手段建立了一座佛堂,别人或许在佛堂之中吃吃斋念念佛,修身养性,而她却一直在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杀人。
“小姐,佛门重地,所行之事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这已经不知是季宁第几次这样规劝她了。扶听不明白,为什么季宁如此地听她的话,似乎也是自成亲之后,对季卿和达到了一种凡事都言听计从的地步。
季卿和不是没有想过收手,可在扶听看来她或许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够让自己收手的合理理由。
那些无论怎样嘶喊都没有任何回应和救赎的夜里,终究不过都变成了她自己从暗哑到沉默的过渡。
“季宁,你应该明白我不信神佛。”
“都说佛能普渡众生,救人水火,佛若有知,当年它为什么不来帮我?”季卿和笑得有些凄凉和惨然,半晌,只冷冷道了句:
“杀了吧……”
那些听令行事的下属们在得了吩咐后均手起刀落,佛堂内金身的佛像高高立于台堂,座下却已鲜血横流,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丝丝檀香有些令人作呕,可她依旧神情宁静地立于佛像之前,双眸澄澈清明,那紧紧凝视着佛像双目的眼,仿若她真的是佛最为虔诚的信徒。
身后的动静逐渐小了些,良久,久到都足以令她身后的人感觉到她是不是忘了此时的佛堂刚刚所经历的一切。
季宁才恍惚听见一句语气有些无力而又温柔的话语:
“收拾得干净一些吧,不然怎能对得起佛的慈眉善目。”浅淡的语气,平淡的眼神,略显宁和的笑容,一直默不作声的季宁,静静立在她的身旁,也不知为何竟也不由地笑了,才道了句:“好。”
佛堂外
众人散去,
“那女人真是够邪乎的!”
“季统领娶了她也算是倒了霉了,嘘!你小声点儿!让里面那女的听到了,回头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此后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像打杀奴仆之类的事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可整个季家似乎没有任何人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为反常的是原本一直对蔺云晦避如蛇蝎的季卿和,此刻对他反而更加殷勤谄媚起来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一场令人惊恐的暴乱。
“季宁,你的名字的由来是什么?”季卿和神色淡淡的,询问的语气也是不喜不忧。
“内心安宁,得失不扰。”季宁回答的坦然,可季卿和在听完这八个字之后却忽然笑了,只又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季宁,我幼时见过你,对不对?”
她没有说完,只是微微含笑看着季宁的神色,似乎想要看出什么,但最后还是失望了。
“小姐幼年曾与夫人到清河寺上香,正好撞见我在路边卖身葬母又被人欺辱。是小姐和夫人帮了我,然后给了个我差事。”季宁面不改色地回答,季卿和嘴角勾起,恍然大悟道:
“是这样啊……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见过了啊。”
画面再次一转,原本相谈甚欢的两人,却已变成了你追我跑的关系,而季卿和在奔逃过程中却一直护着一个人。
一个四处漏风破落的小屋中,两个人累瘫了一般瘫倒在地,身上的衣服也同样破烂不堪。
“我从没想过到最后竟然会是你来救我……”
“你怎么不说话?”蔺云晦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尽管他现在衣衫褴褛,但他脸上的那个玉质面具却依旧如昔。
“明光哥哥,你能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吗?”从明光二字出口的那一刻,蔺云晦眼眸里那抹总是高高在上的的光亮终于熄灭了。他移动着身子慢慢凑近季卿和,整个人的气息都开始冷酷下来,突然一只手狠狠扣住季卿和的后脑,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眼前。
“哈……你不是来救我的啊……”
“当然不是……”
“我还想怎么会有那么自甘下贱的丫头,竟然要陪我一起下地狱呢?”话一说完,他就将季卿和一把推开。
他像突然泄了气一般,笑得不甘。
“你想要个理由是吗?好!我告诉你……”季卿和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光,其实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给自己一个理由放下执念吗?早就来不及了……
她默默地望着他,听着他一字一句地脱口道:
“谁让你第一个先叫了我明光哥哥呢?如星辰般从高台坠落被人抛弃地滋味怎么样?嗯?”
蔺云晦猖狂地笑不停地刺激着季卿和的神经。
就像那不停地勾起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被人狎亵折磨的那三年里的不堪回忆,还有那些一直不停地侵扰着她的梦境且令她十分作呕的脸。
以前她时常在想或许如果自己愚蠢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感觉到痛彻心扉,如果自己的记忆不那么好是否便能够轻松地忘却了。
或许一切都可以在今日都做一个了结了。但她心里却无比的平和,整个人也是异常安静。
只听见一声闷哼,那张原本猖狂的脸上终于有了片刻的迟钝,一只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蔺云晦的腹中,可他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却如鬼魅一般突然兴致高昂了起来,死死抓住季卿和握刀的手又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按去。鲜血慢慢浸染了她的衣袖,蔺云晦依旧挑衅着道:
“一起……下地狱吧!”
“呵呵,就算是下地狱我也总得要先安顿好公子您,才好再做打算的。”话落,匕首狠狠拔出,牵带着蔺云晦的身体也重重倒在一旁,他仿若终于解脱了一样,“哈…哈…是吗?那……我……等着你。”
血液不停地从他的口中涌出,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临死最后的眼神依旧极为热切期盼地凝视在季卿和的身上,仿佛在望着他此生至爱的恋人。
月明星稀,寒风瑟瑟,季卿和慢慢走出小屋,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好像意味着她那疯狂荒谬又虚浮的人生才同样落地了。
莹白的月光零落地洒在她的手上,她突然不停地搓起自己的手来,手破了,可血污依旧在,她突然记起了母亲最后和她说得一句话:“好……好……”
半晌才恍然大悟般,叹道:“我永远也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