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家寒暮
“少爷,少爷——太好了,您终于醒了。”苏寒暮在晃晃荡荡中缓缓睁眼,入耳便是这样一道清脆的声音。
他上下打量眼前这名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细眉,杏眼,梨涡,一条油亮亮的大辫子,梳的妥妥帖帖,乖顺的附于脑后。她身着灰衫黑裙,一副老妈子的打扮。虽是青杏般的年纪,却略显老成。
苏寒暮望着少女的眼神浮了浮,转了眼,顺势打量四周。
酸枝床,金丝帐。帘子飞斜,用小小的金钩勾住,帘角缀着两枚玉坠。玉坠剔透,碧绿中蕴着点蓝,像是新雪初霁后的寒天,汪着一缕深邃,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老物。室内雾雾蒙蒙的,弥漫着瑞脑樟香,奢靡把玉坠的冷冽冲的一干二净。
这约莫是豪门的装潢。
苏寒暮垂了眸子,思量片刻,在自己手臂上狠狠的揪了一把。
“嘶——”好疼,不仅是手臂疼,臀部也抽着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您很疼吗?您那儿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瞧瞧罢。”立在床边的少女见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的问。一面说,一面掀开附在苏寒暮身上的棉被想要一探究竟。
苏寒暮眼耳尖微红,眼明手快的掩了被角,淡定道:“无事。”话虽如此,他心中仍是不安,低了头飞快的思量起现在的情况。
这约莫是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冲突时时刻刻激荡在老旧的空气中,新旧更迭在进步的天宇里。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家国倾颓;这也是一个造就英雄的时代,翻手覆雨,豪杰辈出。
苏寒暮的眼神微暗,本安安静静悬浮在他头上的太极小阵兀自亮了亮,一道白光飞快没入他的识海中。
三月暮春,垂杨绿暗,满城飘絮。少年风流歌楼上,轻音琴箫如缕不休。
醉眼朦胧,酒酣耳热之际,难免起了争执。少年意气,谁也不肯相让,双方在乐坊里大打出手,被扭送进了警局。
少年家势大,警局的人只是略作警告,便将原主送回了苏公馆好生安置。此事可大可小,可正值时代动荡、风云变幻之际,一向对少年不理不睬的苏老爷子听闻此事后,狠狠将少年杖责了一顿,并勒令他乖乖的待在家里养伤,以此来保全苏家的颜面。
室内瑞脑香气宜人,冲淡了那股子熏人药味儿。唤作青杏的少女低了眉,从床头拿起一盏巴掌大的小碗,道:“少爷,您趁热把药给喝了罢。”她执起小勺,轻轻地吹了一口,向苏寒暮唇边递去。
苏寒暮摆手,接过小碗,大口灌下。真苦,他用寝衣袖口渍渍嘴角,放下碗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青杏听了苏寒暮的问话,登时有些不安,服帖的素帕儿在她手上掸了掸,旋即又被她紧紧揪住。
“无碍,老爷吩咐你什么,说与我听便是。”苏寒暮见状了然,那老头这遭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小丫头嘴巴蠕了蠕,答道:“回少爷的话,老爷吩咐下来,让您在家里慢慢将养几个月。不要出门。”
“不要出门?”
“是的,老爷将您值钱的物件儿都让奴婢锁在保险箱里了。”她略略回想片刻,回身翻找,递出一张帖子,补充道:“不过,老爷还说,他要出门接一批货物,让少爷半月后代为参加谦表少爷的结婚典礼,除此之外,少爷您都必须待在家里。”
烫金的帖子被苏寒暮纳入手中,帖子略有些沉,他在手上掂了掂,翻开博古纹饰的请柬,低眉细看:
上书——“敬启,詹本月初五日,朱雀杨府,恭候。”
除了文绉绉之外,其他的倒与现代婚贴别无二致。他看罢合上,将其放在一旁不置可否。
时间说来很快,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苏寒暮东敲西问,也算对苏家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这是一个老旧的世家,原身的祖上也是做官的,几代下来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随着前朝的覆灭与列强的入侵,深厚的底蕴被蔓延的战火耗得只剩十分之一二。再加之耕读世家不会经营,祖上的庇荫一来二去更是所剩无几。所幸原身的父亲娶了杨家的小姐为妻,靠着妻家的财富做起了海货生意,把颓然的苏家撑了起来。
苏老爷子先前交与苏寒暮的帖子则是杨家的少爷杨子谦的婚贴。杨家与苏家已结世交,因着这层关系,苏寒暮就算惨遭禁足,这表少爷的结婚典礼,也要去贺上一贺。
婚礼当天,苏寒暮屁股上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收拾妥当,他揣上苏老爷子精心准备的贺礼,往杨家行去。
杨家坐落于朱雀巷口,坐北朝南,是一块肃穆的宝地。平日里,这条街出入的皆是非权即贵的人物。可今日的朱雀巷热闹极了,不拘着是达官显贵亦或平民敝户,只要来送上一份祝福,杨家的流水席面便会请你入座。
朱雀巷口,朝阳吐纳霞光,绚烂的云霞织染出一片喜庆祥和。杨府门前,一对石狮子绕着大朵红花,烫金喜字的大红灯笼被装点在门檐上,铺陈在青石板上的织锦喜毯,到底彰显出世家的深厚底蕴。
苏寒暮身着藏青色双排扣马褂,对襟窄袖,下着一条黑色无皱中裙。布料是时兴的缎子,在霞光的映射下,点出粼粼波光。垂柳下,喜鹊声中,少年疏眉星目,微微一笑,端的是风华无双。
“伯父好。”苏寒暮朝着站在门口受贺的杨老先生拱手,全了晚辈礼数,才歉然道,“家父日前出行,因有不可推脱的大事,特潜某来恭贺表哥新婚大喜。这是家父精心准备的贺礼,还望您见谅。”苏寒暮笑着,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递与门前的管家。
“多谢苏贤弟挂念,生意上的事情,往往身不由己。不知苏贤弟近日身体可好?”老翁捻须点头,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劳您费心,家父身体极好。家父因想着谦表哥的生日他不能亲自来贺,特特嘱某向您致歉。”苏寒暮墨眉微扬,颔首答道。虽说是外来的灵魂,这半个月他适应的极好,基本社交礼仪已经悉数掌握,这种场面话,他使用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贤侄请进。”杨老爷子声如洪钟,显然这喜事他是极满意的。
这喜事他当然满意了。这杨子谦娶的是谢家的大小姐——十几岁便以贤德之名扬名于湖湘的谢凝芳。当然了,谢家大小姐的贤德之名只是这门联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众多平津商户都心知肚明,他杨子谦迎娶的不是谢家小姐本身,而是她身后赫赫有名谢家。
谢家,作为湖湘的第一大世家,在军政方面都有涉猎,娶了他们家的大小姐,就像开了卦,在生意场上基本上所向无敌。这是杨子谦作为家族长子的宿命,他没得选。
苏寒暮大致了解这些,他对此不以为然。当然,要是苏老爷子想要他娶什么赵钱孙李各类小姐,帮助他做生意,那也是痴心妄想。
现在想这些干嘛?苏寒暮摇摇头,暗自嗤笑自己乱想。他不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撩起袍子,迈入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