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杨家喜事
杨府内自是富丽堂皇,红色的海洋掩了奢靡之气。红色的帐蔓微微垂下,烫金色的喜字悬于正中央,寓意着百年好合。下面当然陈有一应的瓜果之物。最妙的是那对龙凤呈祥的大红蜡烛,龙飞凤翔,栩栩如生,像是要跃出蜡的桎梏,遨游于天际。
酸枝木的椅子上也覆上了大片红绸,这约莫是苏州的刺绣。苏寒暮也不识得这些,只得牛嚼牡丹的简单鉴赏一二,便至花园出小息片刻。
阳光正好,百花吐艳。虽是夏日,花园阴处倒也不热,一群宾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家长里短。苏寒暮不热衷于交际,便随意选一假山阴凉处靠着,好避一避热闹。
靠定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折纸条。这是他昨天倒腾书房时,从某本名为《时局》的书里掉出的。纸条质地绵密,色泽上等,其上还拓有浅浅的暗纹,看着规格应是亳州出品。纸上似乎有些秘密,各式各样的符号盘踞在纸上,匝匝的挤在一团,像是在传达什么,又像是孩童随手涂鸦所致。苏寒暮眸色深沉,微微摩挲着纸张的边角,不知在想些什么,复又低低的叹了口气,望着碧空晴日出神。
“大哥,你真的要娶谢家小姐为妻吗?你还是我认识的大哥吗?你想过没有,你一撂手,锦瑟姐姐该怎么办?”
假山一隅,少年的语调低沉,话里却无端带着一股子愤慨,一下子将苏寒暮从沉思的沼泽中拉出。他墨眉微扬,将纸条按照上面的折痕叠好,仔细放入怀中,好奇的直起身子。
空气似乎默了一阵,低哑的男声响起,冷冽的语调下似乎潜藏着些许苦涩,只听他无奈道:“你说,那我该如何?”
“逃啊,大哥,逃离这个家,逃出这个魔窟!我来帮你!”
这大概是杨子谦和他弟弟的对话,苏寒暮耳尖微动,挑挑眉梢,心中明了了。
不过,自己现今待在此处,似有刻意听墙角之嫌?意识到不该继续呆在此处,他猫着身子,准备撤离。
“大哥,你这个懦夫!”
“我真心看不起你!”
年少轻狂,少年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火气。兄弟二人的争执声愈来愈大,苏寒暮溜走的身子顿了顿。
“二弟,你根本就不明白。”低哑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认命与无奈的语调更重了,他补充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如此娶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
年轻人听罢气急,竟开始吼道:“杨子谦,你是个懦夫!你根本配不上锦瑟姐姐!”
苏寒暮听得有些吃惊,喂喂喂,少年,你声音这么大,不是向今天的来宾宣布你大哥心有所属,看不上谢家小姐,若是不幸被谢家人听见,不会就此生出嫌隙嘛?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留下来吃瓜。于是乎他彻底消了离开的念头,换了个清奇的角度,扒拉着山石,顺着缝隙瞧去。
眼前两名男子正相互对峙,一名男子头带红色瓜皮帽,身着正红色长褂,胸前衬着一朵大红花,这应是杨子谦无疑。另一名男子的穿着,却是让苏寒暮眼前一亮。这男子穿的不是这个时期常见的长衫马褂,而是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他头发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虽看不清面貌,可从着装便知这是位进步青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苏寒暮低了头,万分嫌弃的拉了拉自己的马褂,下定决心回家便去搞一套这样的衣服。
比起连衣的长袍,他大概还是更习惯现代的穿着。
空气里仍然蔓延着死一般寂静,连聒噪的蝉都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嘶叫,杨子谦立在原地沉默半晌,缓了缓面色道:“锦瑟,她现今如何,已经不与我相关。也望你今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年轻人不敢置信,他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神上上下下一寸寸地扫视,像是要把杨子谦的灵魂都要看个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仅是出国一趟,大哥竟然似换了个芯子,他完全不认识了!他咬牙挥袖,怒道:“什么冠绝平津,少年如玉?狗屁,杨子谦,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话毕,毫不留情大步离开。
冠绝平津,年少有为。原身虽是纨绔,也不免听苏老头念叨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杨子谦。据说他七岁能诗,八岁能文,十岁一篇论学赋享誉平津,被夫子们广为传抄。之后拜入洛天衍门下,潜心学习。
苏寒暮重新审视下男子,他面如冠玉,身似青松,姿仪甚端,光是站在那里便令人心折。
只是他眼睑下青黑一片,像是很久都没入睡。
他静默的立在原地。良久,从怀中珍重的摸出一方绣帕,缓缓的摩挲勾勒
苏寒暮也沉默的看着,心里到底是不爽利,亦知晓他迎娶谢家大小姐已成定局。只能无奈的摇头,转身离了这压抑之地。
杨家的婚席整整摆了三天,流水似的席面,吃空了又紧接着换上,钟鸣鼎食之家的底蕴彰显无遗。平津城内,百姓的茶余饭后闲谈之间,皆是对这场轰动全城的婚礼大谈特谈,无不是竖起大拇指这对称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府内,餐桌上,苏寒暮一面吃着早餐一面拿着今日份的报纸细细观看。报纸上的报导无趣的紧,通篇皆是对谢扬联姻的溢美之词。苏寒暮反复找了找,才在报纸缝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在原身的记忆中,约莫是在这几天,平津城内的某地将会举行读书讨论会。与其说是说是读书讨论会,不若说是进步青年对国家局势的探讨大会。在那里,汇聚了多所大学的英才,更有未来祖国希望的新星。他们关心家国大事,痛陈世事黑暗,萤火之光,却不坠远志。原身是平津大学的学生,在学校里却是风流不羁,当然对这事毫不关心,只是偶然听了一耳朵,才让现在的苏寒暮有了突破口。
这个读书会会在今天下午于小南街三十八号举行,苏寒暮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满意的收了报纸。至于怎么出门,当然是翻墙啊,昨天他翻墙出去给自己买了几身西装,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小刺激。
苏寒暮这样想着,嘴角不住勾勒起一抹笑意。回屋收拾妥当,轻车熟路的翻墙而出。
小南街位于城北,鱼龙混杂,不若位于城北的朱雀街那般安静肃穆,在这里,三教九流都有出入。苏寒暮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走着,欣赏着民国的风土人情。平津不愧是一座古都,檐脚飞斜,古瓦青苔,到处充满古意。行人步履匆匆,偶见黄包车穿梭其中,像极了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所绘制的画面。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苏寒暮眼前闪过,这不就是那日在杨府所见西装男子?他难道也是来参加此次读书会的?苏寒暮没有犹疑,赶紧跟上。七拐八绕间,竟到了读书会举办地。
“喂,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我已经观察你许久了,为何跟踪杨学长?”苏寒暮正想迈入大门,被一只手拦住了。
这只手白皙娇嫩,赞一句凝脂玉露也不为过。苏寒暮顺着手眼神旁转去,也愣了愣神。
这少女端的清秀无双。远山眉下一汪碧水,沁沁的凉凉的,清澈如山间淙淙奔流的小溪。小巧的鼻尖因奔跑沁出几颗小小的汗珠,那汗珠儿调皮的在她脸颊上滚了滚。即使如此,她也未擦去。只见她抿紧唇,水灵灵的眼睛瞪着苏寒暮,问:“你为什么跟着杨学长?”
苏寒暮略有些尴尬,垂头笑了笑,温和的开口:“大路朝天,你走你走,我走我的,何说我跟踪?我不过是碰巧和这位杨学长刚好到同一地方罢了。”
他本就理亏,也不想在门口与人争执。说完,便假意理了理西装,缓缓走进去。
“你!”少女还想跟他掰扯个一二三,却发现这人早已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