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初
“滴答——滴——答——”
时针与分针重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
苏寒暮喘着粗气，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扶着剧痛的额头，恍惚片刻。汗水已然浸湿了额发，顺着下颚一颗颗滑下。他就着被子胡乱的抹了抹，又随手撩了撩濡湿的额发，微微呼出口气。
起身，趿着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着头一股脑灌下。
冰凉的水，让他发热脑门微微沁出丝丝凉意，就连那颗因噩梦鼓噪不安的心也稍稍镇定了些。
他握着杯子，浅淡的舒了口气。
墙壁上的时针依然不缓不慢的蠕动着，一下，两下，三下苏寒暮被这有规律的起伏声吸引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
滴答，滴答，滴答——时针与分针在不停的旋转着，冰冷的用交错运行的臂膀，划亮半片夜空。
苏寒暮看的入了神，不由得忆起梦里那副骇人的画面——
人群。
扑面而来的人群。
逼仄的卧室被骤然拉开，倏忽间竟扯成了一片苍茫的旷野。
那是一片渺无人迹的荒原。破败、颓圮，老树歪歪的扭着，干枯的枝条被狂风刮得呜呜哀嚎。昏黄的旷野上，狂风呼嚎，一片片浓如墨色的云正急速行进。
旷野下，人群疯狂涌动，他们迈着艰涩的步伐，咧着怪异的表情，不断的向前行进。
而前方，是悬崖。
前进，前进，前进。
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麻木的人群。他们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的向前赴死。
苏寒暮双眼通红的看着那些自甘赴死的人们，他逆着人流方向，张开双臂，想要拦截。
“停下，别过去。”
“别过去，求你们了，别过去。”
“求求你们啊那边是悬崖！”
人流滚滚向前，却充耳不闻。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一个身影消失在断崖中。
“啊——”
苏寒暮使劲儿的甩头，想要甩开这个骇人的梦。
七天，一连七天的反复回溯，煎熬在同一个梦境里，让他原本舒朗的眉宇间，浅浅的浮现出一丝疲色。
他紧了紧手里的杯子，寻思着是否应该去寻找一名心理医生，若是这个梦境持续下去，他恐怕是要精神分裂了。
放下杯子，苏寒暮转回床上，躺下。
少倾，又回到了那个熟悉梦里——
怒风狂雨，雷光震慑天地。麻木的人群依然在往悬崖的方向奔走，没有什么不同。
重复的场景，重复的消亡。
一切都毫无意义，他颓然的垂下手，不再阻拦。
“溯洄溯洄苏寒寒暮。”人群来处，有声音在低喃，断断续续，远远近近。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苏寒暮颓然的目光怔了怔，不及细思，他迅速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艰难的逆向行去。
“溯洄溯洄”随着苏寒暮的逼近，那飘忽不定的声音愈发清晰，是个女声。
女声微哑低沉，带着无边的窒息感，悄然将苏寒暮紧紧包裹。他凛住呼吸，轻手轻脚的靠近。
此刻，空气愈发逼涩了，弥漫在荒原里的狂雷暴雨似乎都偃声匿迹。
近了，他朝声音的源头靠的愈发近了，那道缥缈的声音引诱着苏寒暮到了人流的尽头。
尽头，是一条黑色的地平线，线内线外，泾渭分明。线内，是浩浩淼淼的黑蓝色，其间盛满了星辰大海。辰光里的每个人，带着或喜或悲，或怅或惘的表情，从那片黑蓝色的原始之海中迈出初生的脚步，众生百相，浮世一绘。
苏寒暮前行的脚步顿了顿，抿抿唇。
分明了解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境，他仍是敬畏不敢向前。
“苏寒暮。”声音飘飘忽忽，仍然在不停的呼唤，可音调却渐渐凄厉起来。
苏寒暮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缕酸气，他心底一横，迈过那条牵绊着浮世羁绊的黑线。
豁然开朗。
天地旷野倏然一涤，只余他一人及漂浮在远处的一方寒台。
那台子古朴厚重，锈迹斑驳。有白光悬浮其上，泛着微芒。其周萦绕着细细的小闪电，并着雷光滋滋作响。
苏寒暮伸出手试着触了触。
预想中的灼痛并未到来。白皙的手卜一接触光团，那些紫色的雷光却像个调皮的小孩，摇曳着缀着寒电的小尾巴，轻快地避开他。
白光的中央，是个按钮。按钮上萦绕着玄奥的花纹，招摇的朝着苏寒暮闪烁，仿佛在诱惑他赶快按下。
盯着这些晦涩的花纹，苏寒暮闭了闭满是血丝的眼，潜意识正在疯狂的告诉他，必须要按，快按，快按。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伸手。
“别！千万别按下去！”女声又起，带着惶急，又裹挟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慌乱。
苏寒暮却已然难以控制，他的双手被看似乖顺的紫电，往前一带，蓦地按了下去——
天地一暗。
四周荡然，忽的浮现起薄薄的水雾。湿湿的，润润的，透骨生凉。
远方，又一阵琴起。
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哀转缠绵间，呜咽着述说遗忘在历史犄角里的残章。
“苏，苏寒暮寒暮，快快走你要，好好活着”
天地四方笼罩着女人萧索的声音，一字一顿费力的撞入苏寒暮的脑袋。
“苏，苏寒暮好好活着”
“还，还有苏，寒暮苏寒暮，你记住，我，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琴音渐落，湿润的水雾伴随着不断呢喃的声音，划破黑蓝的暗辰，怆然的四处逃窜。
“啊——不要！”
随着苏寒暮的低吼，弥散在迷雾里的水雾倏然合拢，寻而爆裂开来。
六扇水门浮空而出，将他包裹在中央。
六道乾坤，周而复始。
横亘在漆黑的虚空中的六扇水门陡然冲出一股水流，向同一处呼啸而去。
惶惶然，戚戚然，千变万化间，呼啸的水流竟然在苏寒暮的头顶上冲刷出一方八卦小阵！
那小阵高速地旋转着，其上六爻次第亮起，三三衍生，变幻无穷。
光影转换，第一坊门上的匾额亮起。
上书着：
民国残梦。
民国，残梦？苏寒暮目光怔然的盯着那方匾额，心里又是一悸。
匾额上铁钩银画的字，已然从匾额的禁锢中挣脱出来，相互碰撞化作一道苍劲的厉芒，射入苏寒暮头顶的八卦小阵中。
八卦小阵的阵身急促的亮了亮，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飞光掠影。
老宅，旧瓦，海棠簇簇。
古街，车夫，吆喝声声。
这时，水门也应景的抖了抖，变成黑色，一股巨大的吸力向他袭来。
避之不及，他的身影很快湮灭在第一坊门中。
门坊暗沉依旧，线外人流滚滚，仍然向着悬崖行进，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