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胜利下的危机
自他们出征以后，我日夜关注着他们的消息。每天最期盼的就是乐舒的奏报，他们带的可是中山几乎全部的精锐！千万不能有半点差错啊！
大军在鼓须的率领下，沿太行山麓南下，前行至石邑，过房子县，潜入到了赵国境内。我一面在收集我军情报的同时，也在收集赵国的情报，现如今，赵魏韩三家刚刚立国，正在四处扩张领土，这一点倒是对我军有利，因为他的主力似乎放到了北方。
我一面派密探，将消息赶紧通知鼓须他们，一面又遣密使携带金银北上联络赵国北部的游牧民族林胡、楼烦的首领，让他们南下袭扰赵国，分散赵国的精力。老克和我商议之后，他也秘密出使齐国，贿赂齐王身边的重臣，让他们假道秘密供应我大军粮草。
做好这一切后，我只能暗自祈祷了。能做的我都做了，下面只能看他们的天命了！
不久之后，我收到两封来信，一封是来自前线的乐舒，一封是来自魏国的乐羊，几乎是同时送到。
我先看了乐舒的信件，他信中告诉我说：七日之前，鼓须将军夜袭柏人城，赵军慌乱迎战，激战一夜后，我军拿下柏人城，此战，我军斩杀赵军两千，俘虏八百，缴获粮草军械无数，我军伤亡约三千，大获全胜。
我越看越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叫什么大获全胜！我又赶忙拆开乐羊的信件，只见他写道：韩旭兄弟，我偶闻中山欲攻赵国，不知是真是假！因唯恐是真，故特来信相问。我以为此战万万不可！赵强中山弱！以弱攻强，断不可胜！即使胜了，亦不能长久！且我听闻我王近来似派人联络赵国，共商大事！望弟小心！
看着这两封信，我心中五味杂陈！危机顿起！难道多年前的历史又要重演？赵魏又要联合攻伐我中山吗？
我马上叫来等我回信的乐羊的信使问道：“你家主人可曾还有话托你带来？”
“禀告大人，我家主人确实还有一句话，他托小人告诉大人，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一次帮大人了！没有下次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他猜对了，谢谢他的忠告！你辛苦了，去后堂领取赏赐去吧！”
“多谢大人，我家主人有严令，出门在外，不许劫掠民财或接受他人赏赐，违者，剁手！小人告辞！”
军纪如此严明，我对乐羊愈加感到担忧。但此刻，我对中山国的担忧更甚。我立刻入宫，去见小窟。小窟此刻正在批阅战报，接到捷报的他显然也很高兴，看到我来了，也没有之前那股厌恶之色了。
“相国你来了！你看到捷报了吗？鼓须首战告捷！拿下柏人城！真是甚慰我心！乐舒此战身先士卒，身上中了三箭还指挥作战，抢占城头，你说，他英不英勇！”
我苦笑着看着他，说道：“英勇！确实英勇！那大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孤意，让他们再接再厉！深入赵境，扩大战果！光大我中山！”
“大王若是如此，中山王国之日不远了！”
闻言，小窟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非常难看地问道：“相国何出此言啊？”
“大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最不希望你出事的。此战，我军为什么能胜？概因赵军没有准备，才让我们占了个便宜！要是再打，你觉得赵国还会没有防备吗？赵军的数量远多于我，我们能胜是因为他的主力在北方对付林胡、娄烦！倘若我们继续进攻！他们还会袖手旁观吗？赵国是一个万乘之国，中山是一个千乘之国！一旦后面战事扩大，陷入胶着，最先拖不起的就是我们中山！所以大王，你觉得我们还能再战吗？”
“那你什么意思！”
“臣以为，现在应该马上收缩战线，构筑防御，密切观察赵军动向，必要时，弃城回撤！”
“什么！撤？！你是谁把刚刚到手的城池再让给别人吗？你觉得孤会做这个傻事吗？”
“大王！”就当我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鼓须的奏报到了，但是他现在非常生气，不想看，就命近侍念道：“老臣鼓须于军前奏报我王，我军连日征战，粮草后续紧缺，臣意，停止行军，退守柏人城，令增派援军于镐邑，遇有不测，相互接应！”
鼓须不愧是老将，经验丰富，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以为小窟会因此改变主意了，谁料他说：“传王命！裁撤鼓须大将军之职，遣其回国，负责大军粮草供应。命乐舒接替鼓须为大将军，另增派两万士卒发往前线，与赵军决战！”
“大王！你这是拿家底和赵国拼啊！一旦失败，你知道后果吗？”
“赵国和我中山是世仇，我们中山人蛰伏太久了，必须要让诸侯各国知道知道我中山的厉害，孤相信乐舒！”
我知道这已经是不能改变了，我原先不知道为什么有的国家会衰败灭亡，现在我有些了解了！
可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中山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到内宫去找小姝，小姝正和宫女们在玩，我呵退了那些宫女，小姝有些不快地说道：“相邦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哀家啊！”
“小姝，我是真有事，你就不要阴阳怪气了！”
“相邦大人说呗！”
“好！现在小窟他要拿全国的精锐前去冒险，去打一场不可能赢的仗！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亲政之后，我已经不问政事了！你自己去和他说啊！”
“我知道，我已经劝过他了！但是他不听啊！你去劝劝他吧！立刻收兵，会师自保，这样或许还能有救！”
“你怎么知道你是对的？”
“好！我和你说实话了吧！是乐羊写信告诉我的，乐羊为了你，已经暗中帮过中山好几次了，这次也是，我和他的想法一样！小姝！我们这都是为了小窟好呀！”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自以为在这些事上帮到女人了就是对女人好，但你们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吗？哈哈哈！”
“小姝，你这是怎么了？”
“好啦，不逗你了，小窟的脾气我知道，一旦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觉得与其窝囊地怕这怕那，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活着！”
“他是君王，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一旦兵败，那可是国破家亡啊！”
“相邦大人，你不是曾说不爱国事吗？怎么现在这么上心啊！”
“我！哎！——那我走了！”
“恕不远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小姝的笑容，像是一个即将发疯的女人。不知为何，见到她如今的这般模样，我内心竟感到十分愧疚。我也的确应该感到愧疚，是我当初的软弱，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一个闲散慵懒的人，怎么越来越对这个国家感兴趣了呢？讲真的，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地催促我投身其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同这个国家深深地绑定在了一起。
离开王宫后，我又回府仔细查阅了乐舒寄给我的战报，对比了敌我的兵力和战场的形势，推算成功的可能几率。
“依女儿看，我中山有六成胜率！”我转头看去，是梦儿见我忧虑，端着茶水在一旁伺候。
“女儿家家的，懂什么国家大事！”
“父亲小瞧女儿？谁说女子不如男？”
“嚯！好啊！那你告诉我，你从哪看出来，我中山有六成胜率？”
“父亲请先喝茶，听女儿慢慢跟您说嘛！”
我接过茶水，梦儿席地而坐，指着地图给我讲解：“我军现在已经占据柏人，赵国中部门户洞开，延太行山麓往南就是邯郸！穿巨鹿，过章水，我们只要一天就能到达邯郸了！而现如今，赵国的主力尚在代地，和北方的林胡、娄烦相缠斗，即使他们现在脱身，星夜南下，也至少需要三天的路程！如果乐舒将军可以在三天内用优势兵力攻破邯郸城，那么大事可定！”
“邯郸城里尚有守军五万！我军只有十万，兵法上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军只有他们的两倍，倘若赵军坚守不出，你怎么办？”
“父亲听女儿说完嘛！邯郸城易守难攻，我们十万人去攻打他是不现实的！女儿觉得，邯郸只是我军的一个诱饵！我们真实的意图应当是南下的赵军主力！”
“什么意思？”
“父亲您忘了吗？现在是多雨时节，邯郸北部是一片洼地平原，而这平原旁边有一条章水！倘若我们加高堤坝，待赵军匆忙回援之时，突然决开堤口，水淹赵军，那么巨鹿以北到上原一带，将都归于我中山了！”
我沿着她所指的地形又看了一遍，果如她所言，要是真这么做，我军至少可以做到平分秋色！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你把你的想法写下来，我今晚就派人送出去！”
“还写什么！父亲！兵贵神速！我直接去吧！”
“你去！不行！你娘不会同意的！”
“那就别告诉我娘嘛！求求你了，父亲！就让女儿上战场吧！”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写了一封木渎，让她随身带去找乐舒。这孩子，一拿到我的手令，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骑上马就走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按照她的法子试一试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我希望他们可以成功！
自那以后，我在朝上越来越低调，几乎把所有的职权都移交给了公孙焦，小窟也十分信任公孙焦，可一回到家，我便日夜研究他们的动向，战场的趋势。这中间，喜儿也时常来问我，说梦儿不见了，我说梦儿她出去访友去了，过段时间便回来！喜儿见此便也不多说些什么了，只是托我写信催她早些回来。看吧！男人对女人说谎总是那么容易！而女人又是如此地容易相信男人！
后来的局势也果如梦儿所料！鼓须将军，六十四岁了，亲自押送粮草，保障他们的军需，而乐舒按照梦儿的计策从容安排，结果真在章水沿岸大破赵军！但是尽管如此，赵军的城池没攻下几个，因为赵军败退后，在赵将徐越的率领下，有序退往各城池，坚守不战，我军劳师远征，不能久战，最终也只能撤军回国！
可就算如此，这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小国中山打败了大国赵国，中山的名声确实一下子在诸侯之间传开来了。而小窟自然是十分的高兴，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班师大典！在中人城中连摆了三天三夜的庆功宴。
我对庆功宴不感兴趣，反正也不是我主持，他们大军一回来，我就在寻找我的女儿，千找万找，总算让我找到了她，这小子很机灵，她把头发束了起来，涂黑自己的脸庞，假扮了一个男兵！可是知女莫若父，还是被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我牵着她的手回家，家中早就为她备下了庆功宴，虽然下厨的喜儿有些不情愿加生气，说我和梦儿联合起来骗她，但她终归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为我们准备了一场丰盛的晚宴！
我们一到家，发现老克早已坐在我家等我，看到我们，原本一脸忧愁的老克勉强装出了一副高兴的样子，向梦儿道喜！可是我和老克是多少年的朋友了！我一眼就看出他有事找我！但是不方便说！
我也心领神会，简单地吃了一点之后，我就把她俩支开了，说我和李大伯要单独喝几杯。
待到他们母女走后，我语调犹豫地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唉！我中山危险了！”
“到底怎么了？”
“就在今晨，我收到在赵国的密探发来的消息，魏王派翟角秘密出使赵国，要向赵国借道攻打我中山！”
“不可能！千里攻伐一个和他疆域都不接壤的国家，对他魏国有什么好处！”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况且我听说那翟角还提出，要赵国割让他们的智地（今山西省永济市虞乡西北）作为他魏军的粮草中转站，我想这根本不可能嘛！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军大败赵军，对赵国的威胁越来越大！而此时的赵国又无力攻我，那么魏国这时候提出的借道就很可能答应了！”
“赵国难道不知道，要是魏国攻下了中山，对他们的威胁会更大吗？”
“他当然知道，但是密探来报，翟角给赵王的宠臣赵利送了不少金银，就是不知道这个赵利他怎么想！”
“不管怎么样，我们中山现在已经打不起了！这次攻赵，我们损失了三万多精锐，多年积攒的粮草军械也几乎都挥霍一空，要是这时候魏军来犯，我们真的危险了！”
“唉！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呢？说不定赵国不会同意的！”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们得做好准备啊！大哥，我看我们必须收缩战线，放弃柏人，尽量与赵国修好！然后再联合燕国、齐国，这样才能抗住魏国的大军！”
“也只能这么办了！但是小窟原本就主意很大，现在又刚刚得到一场大胜！我担心他不会听我们的啊！”
“不听也得说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覆亡吧！再说这是什么大胜！没占一点土地，没夺一点粮草，就是和他们打了一仗！两败俱伤而已！我们一起进宫！这次一定要好好劝劝小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