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从未怨恨过你
整条巷子，好像都被灌满了风，在耳边擦出声响，积雪都被卷得飞散起来。
已经是凌晨，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好像天上所有的星，都无声地隐没，只剩下这来来回回的风，呼啸着蔓延在每一条街道，穿城而过。
平尼从酒馆里走出来，慢慢地走着，双脚都浸在已经融化的雪里。
水婧消散后，他在这里的世界就成了一个普通人，他早已辞去了医生这一份职业，右手如今一点知觉也没有。
一直低着头，双眼朦胧，他的脸颊如同灼烧一般。
那种热，好像是从脚底升上来，穿过冰冷的胃，直接冲进脑部，让人疼痛。
他靠着墙壁，蹲下来，呕吐不止。
恍惚中，他听到那些脚步，伴随着积雪被挤压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踏在耳膜上一般，直到他面前，然后站住。
他稍稍抬起头，好像看到了方宇和修，在视线里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他扶着墙角，几乎站不住。
好像是几年前，李艺曼还在的时候，看到他们那时那样，十几岁的方宇，在那刺眼的白炽灯下，回过头来，看起来满脸的隐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他这个医生，好像完全可以信任他一样。
他站起来，扶住面前人的肩膀，突然落下泪来。
“小宇，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这样，像我儿子，所有人都活在你的阴影里，可你知道吗？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那个人转过头，对旁边隐藏的人示意，一时之间，刚刚还隐藏在巷口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喝醉了，应该是一个人来的。”那人对后面的人说着。
一把抓起平尼的头发，往后拉着。
“呵——果真在这里，你们都过来看，看这条狗，他原来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样子呢？之前天天像狗一样跟在他后面。”
“小宇。”平尼仰着头，“你知道吗？我最近一直在做梦，每天晚上，我总是能梦到你们。这在我之前的世界是没有的，你，我，还有你的妈妈，我们三个人，在某个地方，有阳光，很暖和，我们就这么面对着彼此，笑着，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丢掉。小宇，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哈，这家伙疯了，说什么胡话呢？”那个男人抓起旁边人手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平尼的头上。
平尼半闭着眼睛，酒醒了一半，但浑身依然是无力。
这些年来，神力未收回时，他结怨无数，想也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呵，看来这家伙醉的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那人话音刚落，平尼张口就啐了他一脸，然后大声地笑起来，不能自已。
他就这么笑了，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明天。所有的记忆都在这最后一场雪里被洗净，再也不会被重新翻阅。
他倚在墙上，眼泪就笑了出来，流了满脸，甚至不用去看，那些慢慢围过来的人。
那人抹掉脸上的唾沫，上前一把抓住平尼的头，猛地撞在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闷响，好像是发自于某种裂开的坚硬果实。
有什么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过那种撞击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他们很快地散去。
在平尼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最后一道光芒，咻的一声，在他眼前掠过。
好像是他曾经少年眼中纯白的影子，伴着那些伤口和记忆，在那个他所不能抵达的世界里轻轻散落。
他就带着那样满足的笑，倒在那片雪地里。
所有的白色都在眼前变成炽热的红，所有的雪都好像飘落在世界的尽头。
不竭如泣。
————————————————————
————————————————————
死后平行世界。
啊泽带着雯出去，天气微寒，在一处建筑前，他停了下来。
根据下属郑棋安所述的消息，收取李艺曼灵魂之人、影响死后世界混乱的人就在其中。
雯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啊泽跟着她坐了下来。
“是要见人吗，大人。”雯仰着头问。
啊泽笑了笑点点头。
“那个人，我们之前观察过生前吗。”
啊泽摇头，“你不认识他，但你一定见过他。”
雯脸上露出迷茫，她皱着眉头，“大人说我没有认识他，那我在哪见过他？”
“因为”啊泽看着她，顿了一下，“她是李艺曼生前爱过的那个男人。”
“大人是说平尼吗？”
啊泽莞尔，并不回答。随后两人走进大门。
管理的人指引着他们走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便离开了。
走廊上摆满了绿色的植物，还没有来得及凋谢。午后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上面，鲜翠得几乎要溢出来。
啊泽推开门，堆积在门口的光勾着影子的边倾涌了出去。只在一瞬间，原本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到平尼，这个曾经是和他平起平坐的神，存在于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神，蹲坐在角落里，穿着蓝白色的过大病服，低着头，头发蓬乱纠结。
好像是被这突入的光所惊扰，如今变成灵魂的他抱住脸，孩子一般惊恐地往后退。
啊泽慢慢地走过去，到他身边，俯下身来，他捂住脸，身子缩成一团，浑身不停地发抖，额头的那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可见。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任何人。
啊泽扶着他的肩膀，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一张嘴，却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是啊泽罗斯，你认识我么？”许久，他终于问道。
平尼从指缝里偷偷看着他，在这个世界回想对他来说已经是太难的事情。
啊泽再次搭着他的肩膀，雯配合着他，将靳言的记忆不断引出，排到半空。
平尼一动不动，看着啊泽，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好像蒙上了一层光影。
他抬起那脱臼了的右手，轻轻触碰那些记忆，又看着旁边的啊泽，明明是笑，眼泪却掉下来。
所有的记忆，好像重叠在了一起，不曾消退，不曾改变。
那些光芒，在靳言的记忆里被封存的光，如今被轻轻拂去，再次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