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萧玉露
跟姐姐分别之后，姐姐往映月峰走，我便绕着寺庙到处走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裴有，只好往后山走去。
上次从师傅那里走得匆忙，又心事重重，把我的鱼竿直接忘在那里了。反正玉佛寺的后山也有一片竹林，想着要不然过去碰碰运气，看看今天能不能找到一根满意的竹子，拿回去做鱼竿，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轻松地看到了一片竹林，大概是这山里的养分也足够充盈，竹子五乱大小，都高耸挺拔，长得极好。
我兴奋地挽起衣袖，一头钻进竹林里，这一根敲敲，那一根试试，好不快活。
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稀稀疏疏的轻笑声，我回过头才看见，一群穿着华丽的少女正看着我轻笑呢。
玉露公主穿着一袭宝蓝色的轻衫，衣袂飘飘，秀发被巧妙地盘成一个高耸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华丽耀眼的金色发簪，两侧耳垂则悬挂着一对圆润洁白的珍珠耳环，看着像是来爬山的样子。
她亭亭玉立地站立在一群年轻女子与宫女们之中，见我转过头来，她便微笑着开口：“清浅妹妹，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处碰见你，可真是太巧了！”
我只得诚惶诚恐地行礼：“见过玉露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玉露公主微微抬手，说：“妹妹无需多礼，请快快起身吧。”
她接着问道：“我听闻你们姐妹一同出行，怎未见你的姐姐呢？”
我连忙回答：“回公主的话，姐姐此番前行乃是特地前往寺庙为母亲祈福。她独自为母亲点长明灯去了，让清浅四处逛逛。”
玉露公主听后轻点下头，表示理解，然后笑着说：“你尚年幼，生性活泼也是自然。”
摸不清她又想干嘛，但她似乎不打算结束这段对话，继续追问：“妹妹方才是否在这片竹林中找寻何物啊？我瞧你似乎对这些竹子颇有兴致，一直在仔细挑选着呢。”
此时此刻，我哪敢提什么找竹子做鱼竿啊！要知道，在这群贵族小姐眼里，钓鱼难登大雅之堂，更有甚者说钓鱼不够善良。可她们每天吃的食物，哪个不是活生生的动物？真不明白有什么好标榜自己纯良无害。
我只得瞎编：“清浅只是想挑一只竹子，尝试着做一下笔罢了。”
萧玉露倒像是没想到一样，说：“你还会做笔？”
“看到了便想尝试一下而已，能不能做成还不好说呢。”我赶紧说道。
“你母亲说你生性活泼，没想到你对这些小玩意都如此专研。”又转头看了下旁边的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说：“我记得赵淑妹妹最擅长竹笛，前两日才跟我念叨想找一支称心如意的竹笛作为生辰礼呢。既然清浅你会挑选竹子，不如也替淑儿挑一支怎样？”
如何？这个如何恐怕也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身着鹅黄色衣裙、人称赵淑的女子轻轻施了一礼，向我言道：“那便多谢乔二姑娘了。”
我也只能微笑着颔首示意。
这些京城贵女所使用的竹笛往往价值不菲，而且品质要求极高，非得出自名师之手不可。当然，也有许多姑娘偏爱亲力亲为，亲自去采伐竹子并动手制作，以显风雅，展气节。然而，这般举动大多只是出于图个有趣，并非真正用于演奏。
要知道，制作竹笛需选用质地坚硬且密度足够高的竹子方可。我凭着自己的感觉，敲击一番，接着又细细摩挲，最后终于挑出一根满意的竹子，便指着竹子对赵淑问道：“赵淑姑娘，这支竹子外观完好无损，质地坚实，你意下如何呢？”
赵淑正要迈步朝我走来，萧玉露却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便停下脚步，只是站在那里微笑地点点头，说：“乔二姑娘真是独具慧眼，当真不错得很。”
我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全神贯注地将竹子截断，走过去将竹子递给了赵淑。
赵淑伸出双手欲接过竹子，还没来得及看了一眼，萧玉露便一把拿走了竹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接着嘴角含笑将竹子交还给我，并说道：“清浅妹妹，你可知道赵淑乃是宫廷御用竹笛大师齐大师之徒，这支笛子自然是要用于吹奏表演的。眼前这根竹子，尽管表面光滑亮丽，然而其质地实则不够坚韧。妹妹不妨重新挑选一番。”
我乖顺地接过竹子，颔首表示歉意道：“多谢姐姐提点，是清浅考虑不周，还望公主多多包涵。”
兴许是因为今天在场人数较少，萧玉露也懒得和我虚与委蛇，只是随意挥挥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快些去另选一根吧”
我深知这回一定又是一样的套路，但是也别无他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身份压着，我也不得不从。
我无奈之下只得仔细认真地筛选着，经过一番精挑细选之后，终于挑出了一支质地相较而言更为坚硬结实的竹子，然后毕恭毕敬地将其呈递到公主殿下跟前。
公主轻轻拿起竹子端详一番后，朱唇轻启道：“此竹质地坚硬，外观亦须得体大方才行，妹妹做事切不可顾前不顾后呀。”
我闻言倍感无奈，但也只能往竹林中走去。
但是今日本就天色不早，她们几个就这样干巴巴地站在此处，应该坚持不了多久，我在这竹林她们看得也不真切，干脆就磨一磨时间，再随便选一根，圆了萧玉露这折磨我的心思，就算了。
没想到身边直接来了一个方脸的严肃宫女，毕恭毕敬地对我说道：“公主特派奴婢前来协助姑娘，公主与诸位姑娘已先行前往凉亭歇息了。烦请姑娘尽快选好竹子送过去罢。”
我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这哪里是来帮我的，分明就是派个人来监视我，只要我稍有停顿之意，那宫女便会上前催促，提醒我动作要快些，以免耽误了公主和众姐妹们的时间。
好不容易挑选出一根中意的竹子，我紧紧握着它朝凉亭走去。尽管心中并无太多把握，但毕竟已经忙活了这般许久，这已经是最满意的了。
此时的我颇为狼狈，不仅裙摆和裤脚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巴，鞋子也早已被浸湿，湿漉漉的感觉令人浑身不适，手指竟不慎被竹子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一道口子，微微渗出鲜血。
我双手捧着竹子，小心翼翼地走到萧玉露身旁，微微躬身，将竹子呈现在她面前。她悠然自得地饮完一杯茶后，才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接着又扫了一眼我手中的竹子，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清浅妹妹，你此举何意？这竹子可可仔细找过了？”
我紧紧咬住下唇，轻声回应道：“回公主，此竹乃是清浅用心挑选而来，不知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公主明示。”
萧玉露瞥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语气带着讥讽地说：“本宫早就知晓，清浅妹妹于音律之道并不精通，但还是好心提醒妹妹，这制作竹笛所需的竹子须质地坚硬，表面光滑无瑕。妹妹若无心寻找也就罢了，何必拿这样一根普通竹子来搪塞本宫呢。”
话音刚落，四周的姑娘们纷纷发出低低的笑声，附和玉露所言。
我无奈地低下头，表示谢罪：“清浅绝无敷衍之意，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解释早就是徒劳的。
我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玉露便打断我：“本宫自然也是明白妹妹你并非有意，想来不过是一时挑花了眼罢了，那这一次可就要劳烦妹妹你仔细认真地挑选一下。”
听到这里，我心中暗自思忖道，她显然还是没有过瘾……罢了罢了，只要宁事息人，再磨一下又何妨。
正当我准备开口回应时，只听后面传来了一道清冷的男声：“这般兴师动众，是要挑选何物？”
只见摄政王萧卿言缓缓地从台阶之上迈步走下，淡淡地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之后，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萧玉露身上。萧玉露却是躲闪着萧卿言的目光。
我忙跟着众人一齐行礼：“拜见摄政王。”
萧卿言示意众人起身，却却径直走到萧玉露面前，似是等着她回答般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有开口说话，亦没有动作。
萧玉露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强装镇定地说：“王爷，我们途经此处，瞥见这片竹林郁郁葱葱，便想寻一根竹子，做只竹笛罢了。”
萧卿言目光随意扫了一眼萧玉露手中握着的那根竹子，开口道：“如何？”
萧玉露略感诧异，抬头望向萧卿言。萧卿言面带不悦地补充道：“挑得如何？”
玉露急忙将手中的竹子递到萧卿言面前，战战兢兢地道：“此竹外表光滑亮丽，质地坚实硬朗，实乃制作竹笛的上乘之选。”
萧卿言却不接那竹子，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佛门净地，你倒好兴致。”
萧玉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立刻便跪了下去，趴在地上请罪：“玉露知错，请王爷责罚。”
萧卿言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视若无睹地继续向山上走去。萧卿言旁边的侍女却没有跟上萧卿言，站在萧玉露的旁边，毕恭毕敬道：“公主殿下还是尽快下山吧，王爷一向喜静，莫要再吵到王爷清修了。”
虽是恭恭敬敬的做派，但是这话说出来，却压迫力十足，萧玉露也是格外听话，立即带着众人下山去了。
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啊！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
这样看来，萧卿言上午对我那番言辞，已经是很客气了。
前世我曾听说，萧玉露并非太后所出， 先皇和摄政王与她也不亲近。先皇在位之时，这个公主都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甚至一些皇家祭祀和宴会都没见露脸。自小皇帝即位后，不知为何，她竟又渐渐出现了。说她不受宠，她又能顶着公主旗号四处招摇，说她受宠，如今已年满十八岁，既无封地，亦无封号。
前世我只当故事听听，照今天这个样子看来，倒还真是如此。
照今天这个样子看来，倒是没说错。
我坐在石阶上拿起被萧玉露扔在一旁的竹子，有些不舍的捡起来。既然是已经被挑出来了，若是丢在路边甚是可怜，虽然没找到做鱼竿，那便把它带回去吧。就如同我一般，爹不疼娘不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为了避免再碰上萧玉露，被她拿来当活靶子玩，我特意在山上多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下山。等到了山脚，人一多，她自然也就无暇顾及我了。
我走到山下却发现，之前那些华贵的马车倒是一辆都不见了。眼下时辰尚早，怎么会都走了？
我找到一个小僧人，急急忙忙地问道：“小师父，这儿刚刚不是有很多马车吗？现在怎么突然都没了呢？”
小僧人看了看，回答我：“刚刚玉露公主邀请众人回城中晚宴，便都走了。”
回城中晚宴？那乔清禾会不会也跟着去了？
我连忙环顾四周，糟了，乔家的马车也已经不见踪影了。这怎么可能？乔清禾才跟我装过姐妹情深，这会儿不会就把我丢下了吧？！
天色已晚，这里可没有马车可租，要是想租马车，要走好几里地到边上的驿站才能租到。今天走了这么长的路，又在竹林里被折磨了一通，我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走路了。
我看了看四周，只剩了一辆深蓝色马车停在那里。那马车看着并不张扬，车帘微微掀起一角，里面的人似乎正在与外面的侍卫交谈着什么，一看就是快要出发的样子。
我忙跑过去，侍卫见我便要阻拦，我也不继续往前，只高声说：“这位大哥可是要回城？我与家人走散，可否带我一程。”
那侍卫拦住我，眼神冷漠，毫无商量余地般地开口道：“姑娘，男女有别，我家家主不便载你回城。”
我脚下的阵阵酸痛不断袭来，我还是不愿意放弃，继续恳求道：“您行行好吧，我就回个城，您也不忍心我一个小姑娘在这荒郊野岭的吧。”
那侍卫依旧不为所动，语气坚决地回应道：“姑娘还请另寻他法，前面不远便设有驿站，可以租马车。”
我顾不得矜持与脸面，径直挡住其去路，厚着脸皮继续纠缠道：“前面驿站还有好几里路呢。我会赶马车，我坐在马车外面帮您家赶车可行？求您了。”
侍卫似乎已被我死缠烂打的行为惹得有些不耐烦，右手甚至开始缓缓伸向腰间悬挂的佩剑，我正准备躲闪，马车的帘子却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格外好看。侍卫显然也是一惊，却立即跑过去，剩我呆在原地。
不知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那侍卫立即跑过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虑，但还是开口向我问道：“你当真会赶马车？”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道：“当然，我打小便会赶车。”
坐上车，我对着马车里的人道了一声谢，便拿起马鞭赶着马儿出发。
一边往城里走，一边看着这马感到疑惑，这马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皮毛闪耀着亮丽的光泽，身姿矫健而匀称，一看就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竟会有人不识货只拿它拉马车？！
进了城，我跟着那骑着马的侍卫一路前行，最后竟然停在了摄政王府邸的大门前。那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我转头看到了萧卿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我忍不住在心里惊呼。
他看我这副表情，却是玩味十足道：“乔二姑娘，没想到你这马车竟赶得十分不错。”
我磕磕绊绊地回应道：“王。。。王爷谬赞了。”
我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我和乔清禾没有一道回去，又想着该怎么说他才不会迁怒于我。结果他竟什么也没问，就这么直接走进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