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萧卿言
晨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屋内，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一阵急促的摇晃将我从梦境中唤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丫鬟红豆站在床边，她面带焦急。
“姑娘，今天是休沐日，夫人刚派人过来，叫您去用早膳。”红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促。
我揉了揉睡眼，有些迷茫地问道：“现在？早膳？”
心中的疑惑弥漫开来，休沐日母亲确实会叫我过去用膳， 但都是在午膳时才叫我，早膳却是没有叫过我的，一贯都是姐姐和父母用膳。
难不成是什么事情惹她不快，让我领罚的？
红豆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只是忙碌地帮我洗漱着。绿芽则在一旁略显慌乱地帮我换衣服。
在丫鬟的引领下，我走进了房间。房间里，丫鬟们正忙碌地摆放着碗筷，母亲和姐姐乔清禾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我低着头，蹲下行礼：“母亲晨安。”
母亲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说道：“常听人言，女子待字闺中的时候乃是这辈子最为安逸舒畅之时，但却未曾料到咱家姑娘竟是安逸到了怠惰懒散的地步，连早膳都要让母亲等！”
可早膳的时间都未到，丫鬟婆子都还在摆放碗筷。
她那锐利的目光又转向了红豆，狠狠瞪了一眼后说不满道：“身为奴婢，如果自家主子尚且不知礼数规矩，那你这个当丫鬟的就理应多帮衬着些才对。都已经当了这么多年丫鬟了，怎的还是这般木讷迟钝？”
红豆闻言，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连连点头称是。
乔清禾见状，赶紧起身走到母亲身旁，乖巧地斟满一杯茶递过去，并柔声宽慰道：“那自然是因为母亲您善解人意，女儿们才能在闺中自在啊。”
又是一出母慈女孝的温情好戏，如今我却是不在乎了。
过了会儿，父亲才领着弟弟乔清山慢悠悠地走来，身后紧跟着乔清山的生母陆姨娘。看到陆姨娘也来了，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自从母亲生下我后，身体落下病根，无法再生育。于是，她从娘家远房亲戚中挑选了看上去极为老实乖顺的陆姨娘进门。陆姨娘诞下乔清山后，孩子就被记在了母亲名下。
可惜陆姨娘只是看起来好拿捏，实则并不是个软弱无主意的人。尽管乔清山一直由母亲抚养长大，但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却颇为疏远。相反，陆姨娘这些年来凭借着乔清山，近年来颇受父亲的宠幸。
乔清山和我一样，在各方面都不如姐姐出色夺目，不过也居于中等水平。即便如此，乔清山都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他很是上心。
父亲看着我依旧半跪在地上，淡淡地瞥了一眼。母亲这会儿就无暇顾及我了，只是随意挥挥手示意我起身坐下。
母亲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姨娘，语气平淡地说道：“陆姨娘，日后还是要多尽心一些才好。”
话音刚落，乔清山连忙接口道：“都是儿子不孝，耽误了时间，请母亲责罚。”
见父亲没有开口，母亲温柔地说道：“清山啊，你课业辛苦，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
陆姨娘已悄然落座于父亲身旁。她面带微笑，柔声对父亲解释道：“老爷您有所不知，清山这孩子昨晚刻苦攻读至深夜，所以今日才会来得稍晚一些。”
父亲听后，点了点头，脸色明显松缓了许多，对着乔清山说：“读书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关键在于平日里的点滴积累，不必夜夜苦读至深更半夜。”
陆姨娘一边给父亲布菜，一边继续笑着说：“就是，我也跟清山说，小心坏了眼睛，这孩子却不听。”
父亲看了看乔清山，宽慰了些，说：“知道用功自然是件好事。”
乔清山一脸精气神十足的样子，哪里是半夜挑灯苦读的人？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陆姨娘，她还在满脸笑意地替乔清山说好话，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即使不够优秀又何妨呢？依然会有人为你担忧操劳，四处奔走忙碌。
用过早膳后，待到父亲、陆姨娘和乔清山离开之后，母亲瞥了我一眼，然后对乔清禾正色道：“你弟弟下半年也要参加秋闱了，虽然现在说起来还有些早，但是今日你便去玉佛寺，帮你弟弟拜一拜，求个圣人符，也算是提前做准备。”
我突然想起上一世姐姐也是这个时候去了玉佛寺，不过这一趟可不是什么为了什么求符。乔清禾可是很晚被人送回来的，至于那人是谁我便不知道了。不过今日我倒是得跟着去看一下，说不定还能看到裴有呢！
我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姐姐这茶真是不错。母亲，上次玉露公主都称赞姐姐的茶独一无二呢！我更是连姐姐的一分皮毛都学不到。”
乔清禾看了一眼，必然立即想到，萧玉露必然会在姐妹不和开始做文章。她随即对母亲说道：“母亲，这次就让妹妹也跟着我去吧，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跟着出去见见世面了。”
她拉着乔清禾的手，一脸关切，柔声对乔清禾说道：“你啊，就是心善，什么事情都想着你妹妹。有些人却记打不记情。”
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便懒得争辩。
母亲看着我们登上马车，然后又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转头对我嘱咐道：“你与你姐姐一同出门，务必要听从姐姐的教导，切不可给姐姐添麻烦。更不能做出有损你姐姐声誉之事，绝不能令咱们乔家遭受耻辱。”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一声。
乔清禾则微笑着安慰母亲：“母亲请放心，我会看好妹妹的。”
母亲听后，微微颔首，轻声吩咐丫鬟放下帘子，向马夫示意可以启程了。
乔清禾静静地坐在马车上，目光不时地投向我，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想过多探究。
我索性将目光转向窗外，心里却盘算了起来。
今日玉佛寺必定是有什么聚会，既然今日又是休沐日，那京中不少才子佳人都会在，不知道裴有会不会来？
前世我在那老头府邸的时候，有一位小妾姓崔，听说之前是京城里的头牌花魁，年老色衰又挥霍无度才会沦落到此。不过她和我交好，我刚进府邸那会儿，便经常和她聊天。
她有次和我聊起，若是看中了那练武的莽夫，你便要风情万种地把那勾搭，直白地说给他听。但若是那读书的文人雅士，就要把那暧昧的事情做足了，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要说。
裴有算是文人，那我便要把那暧昧的事情做足了？
眼看着快要到达玉佛寺时，乔清禾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她稍稍挪动身子，向着我靠近一些，然后低声说道：“清浅，那些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提起，也是无趣。”
我不禁转过头去，目光与她交汇。此刻的我实在无法理解想说什么，过去指的是什么。不过，我也不愿过多纠缠于此，我和乔清禾只要彼此能相安无事，便已是最佳结局。
我微微点头，乔清禾见状，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那笑容仿佛窗外绽放的花朵，我这姐姐确实是美得令人心动。
等到了玉佛寺，我才明白乔清禾想让我不提的过去，到底是什么了。
这座寺庙我已造访数次，但往昔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非凡。寺前停满了装饰奢华的马车，一群盛装打扮、风姿绰约的贵族女子聚集在此处。
目光转向玉佛寺大门处，只见那里摆放着数个摊位，许多衣裳破旧不堪的老弱妇孺正排队等候。一旁则站立着训练有素的侍卫负责维护现场秩序。
我满腹狐疑地四处张望，是在施粥？施粥也不至于这么大架势吧。
我瞥见了姐姐乔清禾，她的眼神中并无丝毫好奇与惊讶之色，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前方走去，我只好紧紧跟随其后。
走近一看，果真是有人正在施粥。只见那人身穿一袭墨绿色长袍，袍子上还用金色丝线精心绣制着栩栩如生的竹子图案，他的眉毛浓密且修长，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眼角锋利而深邃，挺直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明明带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萧卿言怎么在这儿？
乔清禾迈步向前走去，然而刚靠近几步便被侍卫拦下。她也不恼，随即恭恭敬敬地行礼：“清禾见过摄政王。”
我跟在乔清禾身后，见状立刻低垂下头，跟着行了个礼。摄政王萧卿言今日在此施粥，难怪如此热闹非凡。
萧卿言正盛起一碗热粥，微笑着递给眼前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听到乔清禾的问候声后，他并未转过头来，只是语气冷淡地回应道：“不必多礼。”
尽管距离较远，但我依然能够清晰感受到四周有许多视线停留在我们身上。不，确切地说是停留在萧卿言与乔清禾二人身上。
尽管已经传出了婚讯，但只要订婚礼尚未举行，乔清禾就尚未正式踏入摄政王府的大门，那么一切仍然可能发生变化。
乔清禾不在意地越过侍卫，走到萧卿言身旁，也拿起一只碗，开始帮着分发米粥。她的动作优雅而熟练，仿佛这个场景她已经预演了无数遍。
我则一步步向后退缩，试图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想到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裴有。
萧卿言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直直地朝我投射过来，问：“这位是？”
还没等我开口回应，乔清禾便迅速答道：“这是我的妹妹清浅，我带她来散散心，为弟弟祈求学业顺利，也好让父母宽心。”
这番说辞真是八面玲珑，既照顾了弟弟妹妹，又宽慰了父母，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乔清禾微微抬起手，对着我轻轻一指寺庙偏殿的方向，语气十分温柔：“妹妹若是觉得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不妨先去偏殿稍等片刻，我忙完就去找你。”
我还未挪动脚步，萧卿言突然伸出手来，将一只碗递到我面前，眼神平淡如水，冷冷吐出一句：“那便一道来帮忙。”
难道还没成婚，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替乔清禾撑腰了不成？
无奈之下，我只好应了一声，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接过那只碗。他明明长着风光霁月的好皮囊，做起仗势欺人的事情来，却也是淋漓尽致。
乔清禾见状，立刻走上前来，贴心地帮我卷起衣袖，同时细心地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安慰道：“别担心，慢慢来就好，其实并不难的。”
真是体贴温柔到，让我都有一瞬间的动容。
乔清禾微笑着转过头去，面向萧卿言解释道：“王爷请勿怪罪，我妹妹生性活泼可爱，平日里鲜少接触这类粗重的活儿。”
这里本来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只能老老实实当着乖巧的哑巴。
只见萧卿言仿若未闻一般，并没有回应乔清禾刚才所说的话。
当我们施粥完毕，乔清禾先是拿起手帕轻柔地给我擦手，然后细心地拍打掉沾落在我衣服上的尘土。虽说她装模作样，但是这般亲切，倒是让我有些恍惚。
乔清禾又取来一条崭新的手帕递给了萧卿言，并柔声说道：“王爷您也擦擦手吧。”
手帕中央绣着一只栩栩如生又憨态可掬的小鸟，被她的纤纤细手递到萧卿言的面前。
好一招高明的抛砖引玉！
萧卿言并没有接过那块手帕，接过旁边侍卫递来的手帕，看也没看乔清禾，说道：“多谢。”
乔清禾当真是有些本事，即便遭到拒绝，她脸上的笑也没下去。只见她动作轻盈地将手收回，盈盈地施了一礼，后跟着萧卿言往斋饭堂走去。
饭桌上，乔清禾对我关怀备至，又是给我夹菜，又是给我盛汤，还给我斟茶。她如此热情周到，反倒令我有些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用完餐，乔清禾再次开口：“王爷，听闻此处的长明灯颇具灵验，可以祈求平安顺遂。清禾想在此处为家母点亮一盏长明灯，不知王爷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面对乔清禾炽热的眼神，萧卿言只是还是摇了摇头。乔清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优雅又温和。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退场了。总算是结束了，这股令人浑身不适的热切感，终于可以消散了。
正当我思绪飘飞之际，萧卿言却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似笑非笑地问道：“乔二也要跟着去点长明灯？”
我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又或者是帮我姐姐出气还嫌不够？
乔清禾充满怜爱地看着我，然后转过头来对萧卿言说道：“清浅还是个小孩，该玩便玩，不必拘着。”
我跟着乔清禾去主殿替弟弟求完圣子符之后，乔清禾似乎并没有要和我一同行动的意思，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妹妹要是想去哪里玩耍就尽管去吧，我要去给母亲点亮一盏长明灯，祈求她平平安安的。”
我乖巧地点点头，随后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