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未知的毁灭力量
尖嘴虫还记得吗?它努力识别着食物的味道,孤独地爬行着。
还记得那个尖下巴的人吗?提溜着尼龙袋的他出现在了河边,正捧着水喝呢。
而那些圆形机器已经消失了。
尖下巴喝了足了水,来到桥底下,他钻进一床破棉絮,闭着眼睛,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水波一层一层往岸边荡过来,抵达消失,抵达消失,不知疲倦地循环往复。一张寻人启事自空中飘落,上面画着一张瘦削的脸庞。
你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这场景前的宥晴也一样感到困惑。
“这是谁?这幅画想表达什么?”宥晴在一个画展里,她对一幅画着河水和流浪汉的画感到不解,这画竟然得了创世纪大奖,这画面土黄,构图杂乱,看不出故事也没有意境,宥晴视线向右下,那信息栏上画名那一栏是空白的,而下面作者名竟然是沐之!
同名同姓的画家啊,沐之曾经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个画家在全世界办画展,而如今却是逃犯……她抱着胳膊再次打量了一下这幅画,嗯,还算可以吧,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大大小小的画框充斥着她的视野,画框上全是空白一片,她感到诧异,猛然想起这是哪啊,她为什么在这!她向前跑着,画框堆积一直贴近她的鼻尖,那空白更像是一个漩涡紧紧吸住宥晴的脸,一阵剧痛自脸皮传到大脑,紧接着是皮肤撕裂的声音,宥晴尖叫着,画纸离开了她的脸,而对面的白色画框是却全是宥晴的脸,或笑或哭或恼或怒。宥晴颤抖着手摸了一下脸,没了,只剩下硬邦邦的骨头。
“啪啪啪!”几耳光扇得极其痛快。宥晴流着眼泪醒来,她又做噩梦了。
“你怎么打这么狠啊,脸上都是你的爪子印。”沐之拍着焰鹤的手。
“这不醒了吗,我手还拍痛了呢,你不感谢我还说我!”焰鹤佯装生气走到了一边,但是没人理他。
宥晴恍惚地看着发黄的天,她心有余悸地坐起来,“这里没有画展,没有河流,没有流浪汉吧。”
沐之知道她又做噩梦了,摸摸宥晴的背,“没有,这里是层世界……,嗯,不一样的层世界。”
竟然又回到了层世界?
层世界的层级崩溃了,低三层向高三层发起反抗,中三层保持中庸的时候惨遭牵连,一部分归顺了低三层,一部分归顺了高三层,但不论归顺哪一方都是被奴役的对象,向来不爱吵吵保持中立的中三层也没想过会落得此等下场。
而他们现在正落脚在星罗镇的沌山里,也可以说他们醒来就在沌山。
“我们从检验中心的树过去的,回来也应该在检验中心啊,为什么会在沌山。”霍思问着。
“因为那棵树就是从沌山移栽过去的,你看这个位置”,沐之指着那块深色的回填土说,“这就是那棵树的老家。那棵树估计已经没了,不然我们大概率会在被送到那棵树的。”
霍思点点头,低三层最恨的就是检验中心了,专门研制对付他们毒素的药品,并且垄断了整个层世界的药材原料生意,搞得低三层怎么努力都无法在制药方面出头,现在低三层奋起反抗,想必检验中心就是击破的首要对象之一,那棵树估计已经死翘翘了。想到这,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霍立云,如果他生在层世界必定会将解药学和毒药学推上新高度,但是他偏偏在低三层,偏偏还要帮高三层的人……虽然,沐之父母是养育了他,但霍思不同别人那样心思浅,他心思很重,他相信他父亲是不会接违禁药这种活的,如果说沐成没有用非常手段逼迫,他是不信的,并且霍立云被抓死在监狱里也是沐成的一面之词,霍思只看到了冰冷的尸体而已,真相到底是什么呢,霍思一直都在寻找。
宥晴的手在霍思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我们打算开个会。”
“好。”霍思回过神来,发现几人都盘腿坐在地上,只有他还傻站着。
“我先捋一下,树到积山,玩偶店到沌山,树本来是在沌山的,相当于玩偶店到沌山,沌山到积山,积山和玩偶店都在积偶世界所以不存在箭头,或者是双向箭头。”宥晴拿笔在纸上画着示意图,“相当于我们在这几个点之间完成了一次循环,可以连成一个圈了。”那张地图上的三个地点形成了一个逆时针的轨迹。
“检验中心的树有可能是偶然,因为检验中心的位置在市区,离这个范围差了很远。”霍思补充道。
“有道理,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到其他世界的点没有一点提示。”
沐之说着。
“我想回一趟物世界。”焰鹤终于说话了。
积偶世界那只鹤,是不是他父亲呢,他期望那也是幻觉。
“对哦,差点忘记焰鹤可以自由出入各界了。”宥晴一拍脑门。
“可我不能带人,我只能自己去。”
焰鹤飞上了天空,它一直飞,凭着自己异能者的特殊能力,到了物世界。
物世界,一片死寂。
焰鹤看着光秃秃的家乡,看不到植物也看不到动物,他走了才多久,物世界发生了什么?
他回到熟悉的草坡水道,坡上散落着骨头,坡下一沟红黑浑浊的死水,蓝盈盈的光闪着,令人窒息的气味飘着。焰鹤又飞到化世界,这里比物世界还糟糕,混沌之间连呼吸都困难,不仅没有生物,整个世界仿佛要分崩离析了。
焰鹤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他相信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以蟒蛇的形态死在积世界,他的父亲应该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死去的那一刻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焰鹤抹掉眼角的泪,展开翅膀飞去了积世界,飞去那片废墟,飞向那具尸体。
尸体还在原地,太阳灼烧下变得发红发硬,蒸腾出一股腐臭味。
焰鹤拔下一根琴鹤的羽毛,放进自己的怀里。一个花哨的大布偶突兀地倒在废墟上,焰鹤觉得眼熟,走过去一看,发现是小花,是阿拢的那只布老虎,正侧躺着背对着焰鹤,至少在一天前它还在活蹦乱跳与自己搏斗呢,这会怎么如同一堆破棉花倒在这里。
“小花,小花,醒醒。”焰鹤推动着小花软绵绵的身体,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焰鹤来到小花正面,小花的两只前腿抱在胸前,它怀里护着一个玩偶人,焰鹤探下身去看清楚了那张脸,是阿拢。阿拢手里攥着一个小花的等比例布偶。
“阿拢,小花,你们醒醒啊,发生什么事情了?”焰鹤喊着。
阿拢眼皮抻开一点,将手中的布偶塞进了焰鹤手里,他眼睛忽地就闭上了。
焰鹤急了,喊得更大声推搡得也更重了,可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忽然,背后一阵疾风,焰鹤敏捷的一扭,一把大剪刀出现在腰旁边。剪刀立马掉转,焰鹤没有继续躲闪,他死死抓住剪刀头往空中一跃,后面那人被提起来,焰鹤这才回头看去,是那个女人,洛芳华。
焰鹤稳稳落在废墟堆上,那个女人却被砸向废墟堆,她没有哭喊,只是放开了那把剪刀,爬退到了一边,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焰鹤。焰鹤瞪着这个女人,问道,“是你杀了他们。”
洛芳华挺着胯斜站着,看上去似乎很满意这个场景。“是,我还要杀了你。积偶世界不能留下活物,你们都死了我就能走了。”她咧着伤口一样红红的唇,苍白如纸的脸上只剩下皮,自那场火灾之后,她藏在了哪里经历了什么都是个谜。不过,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她疯癫得一如既往。
焰鹤捏着手中的剪刀挽了个剑花,“你为什么觉得能杀了我。”
洛芳华哈哈笑起来,“因为我才是真正了解积偶世界的人,在我的底盘,你的父亲,琴鹤,也会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琴鹤两个字从洛芳华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焰鹤几乎快要窒息,他的脑子里那些沟壑荡漾着回声,“琴鹤,琴鹤,你的父亲,你杀了他…”。
焰鹤捂着脑袋,看向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我父亲…”
洛芳华更加得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离焰鹤更近了一些,“因为我也去过物世界,宥晴的父母给我的途径,他们让我去物世界找一只鹤王,与他成为朋友。你父亲很固执,我废了老大劲才获取他的信任。这里的故事可太长了,你只需要知道宥晴的父母是幕后主使就行了。还有沐之的父母,他们都是一个样,想打破秩序、修正错误,可最后必然是进入另外的错误另外的秩序,循环往复,而你我都是蝼蚁。”
焰鹤低着头,他手里的剪刀掉在了地上,这些话似真似假,在他的记忆里,确实在两年或者三年前,他父亲经常消失,那时他已经成年,在物世界亲情友情都很淡漠,这种没有亲人的日子他早已习惯,父亲对他来说只存在于儿时的记忆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过要杀我,我看你就是在扰乱我的心智。”焰鹤攥着拳头向前一步,面露凶光。
“你都快死了,我当然说的是实话。”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就会死,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是异能者,随便变成一只野兽就可以把你撕碎吞下去!”
洛芳华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你不信就算了,如果你觉得你能杀死我,现在就来啊!我就站在这呢!”
焰鹤咬着嘴唇,一拳打在了女人的脸颊上,女人笑着,“打得好,你父亲当初也这么打过,继续继续。”
焰鹤听不得这几个字,又挥手一拳,“好啊,好啊。你父亲说过下手就不要留情,你没吃饭吗?两拳了我还活着。”
“下手不留情。”父亲语重心长的样子在焰鹤眼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女人的细脖子,“你到底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你说啊!”
洛芳华面目狰狞,张着嘴,咿咿呀呀地吐出字,“异能者要…藏住…身份,你却…第一时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同样的话是焰鹤的父亲也就是琴鹤,在成年礼的切磋台上告诉他的。物世界异能者并不多,可以说很少,异能者一旦暴露身份并不会给对方威慑力,更多的是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而焰鹤不是完全忘记,他刚才只是太过轻敌,一时嘴快说出了自己是异能者。焰鹤松开了手,他低垂着头,他发现所有的世界所有的人都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发展着。
“你不杀我了?”洛芳华摸着自己发红的脖子。
“你不怕死,但是你怕你的女儿和丈夫永远活不过来了。在我看来,他们不可能复活,按照你的脾气,应该一同去了才是,但现在还有闲心杀玩偶,我承认你可能疯了,但疯子不会用我的父亲激我,所以你没疯,起码你还是有目的的,杀掉玩偶对你有什么好处。”焰鹤冷静下来后,思维清晰了很多。
这下轮到洛芳华吃瘪了,她看向砖红色的天空,她的眼睛里仿佛荡漾着血色。
“杀了她们,我再自杀。这个世界不能留下活物,一点都不能,这是最后的底线。不然我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洛芳华突然目光锁定一个小玩偶,是一个出来找爸爸的玩偶小孩,三四岁的样子,晒得绯红的脸上两坨肉肉的脸蛋随着她一走一走地上下抖着。
“这样的小孩城里还有不少,全都被他们的亲人藏起来,我只好煽动我能煽动的那些当过傀儡的玩偶,让他们把那些顽固请出来,再一举歼杀。大人没回去,小孩就会出来找,我再一个一个一对一对地把散体流递给他们,他们以为是水,忽闪着大眼睛喝下去,结果就没声了,死了哈哈哈,你知道吗,我的女儿的眼睛也有那么亮,可第七层的人就是看不惯,她就是胖了点黑了点,鼻梁塌了点,怎么了!她有好看的酒窝,明亮的眼睛,还有健康有力的体魄,可……我要杀了这些,精致的玩物!杀了所有!不只是完成任务,也是为我女儿报仇!”洛芳华的声音由低变高,再变得尖利,最后又是低吼。她仿佛在发表一个动人的演说,焰鹤看着她手舞足蹈,突然她冲着那个玩偶如箭一般射了出去,像是装了定位系统一样,她精准地抱起那个小孩,捏着她的脸颊,灌进了散体流。
小孩先是笑着看着眼前的阿姨,散体流喝下去后,她身体抽动了几下,瞳孔就散掉了,小手小脚垂着像个真正的玩偶,就这样拿到层世界贩卖,也不会有人看出来她曾经是个活物。
“到底是谁给你的任务?”焰鹤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忍耐着不去捏碎这个女人的骨头。
“谢灰,你知道吧。是他帮助我们来的积偶世界,如今我失败了,当然也怪不了他,都是我自己没用。”洛芳华抱着那个娃娃,视若珍宝的眼神让焰鹤感到恶心。
谢灰这两个字焰鹤很耳熟,就是谢教授。
“那,你和琴鹤又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来到积偶世界?”焰鹤追问着。
“琴鹤?当然是为了找你啊,焰鹤你是他儿子啊,他来积偶世界找你,结果找到了我,后续你应该猜得到吧。”洛芳华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消失了。
洛芳华逃走了!?
焰鹤跑到洛芳华刚才站立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他刨着地上的土,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都是幻觉,洛芳华就这样消失了……焰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回层世界去。
但事实上,在这灰烬世界里,洛芳华继续着她的杀戮计划,估计过不了两天就会在层世界与焰鹤相逢。
话锋一转。
层世界层与层间的战争,就像小孩扮家家酒,代入了的人可以玩一辈子,没代入的人始终是个看客。虽说分了九层普层,第十层为最高署,但每一层里面依然有许多玄机,像无数个微观层世界叠加在一起,每日勾心斗角,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战争爆发后,之前的唇枪舌战与暗箭阴阳全部变成了实体的物理攻击,隔三差五地发生爆炸,时不时就是绑架,可惜层世界没有枪炮,不然早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只不过苦了那些平淡过日子的,大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要说战争都发起了,谁还在乎宥晴这几个逃犯啊。但是还真就不能不在乎,正是检验中心机密药品被盗导致的战争,那件事是导火索。
盗窃药品的霍思,帮助霍思逃跑的宥晴、焰鹤、沐之,自以为是导致重大项目停工并造成人员伤亡的宥晴、沐之,袭击记者的焰鹤。这几个人被层世界戴上了高帽子,被视为挑起战争的罪犯、恶人。
话说那日,巡逻队和警署的人将监控视频拷贝走了,还拍了好些照片。立案到结案只用了一天时间,他们把资料上交到第十层。
第十层检察署资历很老,尤其有两个快退休的人,年近六十依然目光灼灼。他们在看监控视频时,一眼就认出了霍思,这是十几年前天才毒药师霍立云的儿子。
这两个老人,一个姓西,名武夫,另一个姓东,名书生。他们的名字是后来起的,至于真名他们不愿透露。
西武夫是个白胡子老头,善于擒拿罪犯;东书生是个冷面硬汉,善于描画人物。他们十几年前亲手处理的违禁药品一案,当时由于案子跨层了,涉及第七层珠宝商沐家和第三层制药师霍家,所以必须由第十层亲自调查审判,他们正值青壮年,必然是冲在最前面。
其实,在他们两人接管前,第三层就已经查了一遍了。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而现在这场案子的卷宗已经被销毁,但其中的细枝末节这俩老头是一点都忘不了。
“西队,这霍家还真是破啊。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制药师傅家中如此清贫,看来第三层一定是克扣了他,所以才会冒险做违禁药品挣钱。”
东队扣着松垮的墙皮,“你别胡乱揣测,我走访了附近的居民,都说霍立云乐于清贫的生活,他挣的钱大多给了第三层以及第三层以下的穷苦人民,他应当是个不在乎金钱的人。”
“我看不一定,你知道沐家给了多少吗?钱多到一定程度就会让人放下道义,我倒是不信这世界上真有淡泊金钱的人,况且他有那个能力。”西队进了霍立云卧室,里面摆着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张木凳、一个木柜,木桌上有个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浑浊的水,木床下是摆成八字形的拖鞋,床上的被子乱着,正对门的墙上有一扇木窗,外面种着一棵树挡住了本该射进来的阳光。
西队拉开木桌抽屉,里面是一个牛皮日记本,他翻开,扉页上写着“药物学”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字“药物能左右生死,但我不能。”
再往后翻,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包括各种计算式和图解,看得西队眼睛发酸。他将日记本放进证物袋,又拿起那半杯水,“小廖,进来看看这是什么液体。”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小跑了进来,佝着背一样一样测试着,可都不太吻合,他额头上渗出细汗。
西队继续逛着,柜子里只有几套非常简单的衣服,勉强能度过春夏秋冬。床上除了被子也没有其他物品了,这霍思过的真是一百年前的日子。他拍了一下小廖,“检查不出来就带回去,在这急什么。”小廖被拍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连连说好的好的,这就装样品。
而东队在霍思的卧室,却发现了特别的线索。
霍思的房间很小,只放了一架单人床和一个书桌,连个衣柜都没有,因为霍思搬去了福利院,所以这里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
墙壁与床之间夹着一张第七层的地图,第七层中心医药大学被重重地圈了起来。本来应该是贴在墙上的,但掉了下来卡在了这个缝隙里,帮霍思收拾东西的警员应当是没注意到这张纸。
第七层中心医药大学,所有对药品感兴趣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这可是第七层啊,七层以下的人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那些人不敢想也不会想。
但是霍思,出生于第三层的一个小孩竟然有这个想法。
东队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笔印子,叹了一口气。
监狱里,霍立云坐在椅子上,白光打在他的身上,白头发发着光,黑皮肤也发着光,他前伸着脖子,一脸淡然地看着前面。而审问的警员双手抵着桌子探下身子,冷峻的眼神落在霍立云那张执拗的脸上。
“松尾到底是替谁做的?”
松尾就是违禁药品的代称,因为成品在20度以上的室温就会结成冰晶,像冬日里的雾凇尾巴。
“我自己要做的,都说没人做得出来,我偏要做着试试。”
“我不信,我查了,这个药的原材料极其昂贵,你家境贫寒又淡泊金钱,哪里有钱搞到原料。”
“哼,你查的书不准。这种药的原料自己也采得到,你不要小瞧了我,我要是愿意也能写一本书出来供你参考。”霍立云的话有些狂妄,但他的表情却依然很淡漠。
“你说你自己采的?”警员站直了身体,“那你做这个药有什么目的。”
“玩啊,我说了我就是想证明我能做得出来。”
“那药呢?为什么成品药不见了,你没做出来?”警员看着霍立云的眼睛。
霍立云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定定地看着警员的眼底,“即将成功了,但是我控制温度的遥控器没电了,温度没按时改变,所以产生了逆反应。”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敲了敲门,他进来凑近警员的耳朵说,“霍立云卧室那半杯液体是松尾原料溶解物。”
警员点点头,“霍立云,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完成松尾的制作?”
“没有,你们这么想要,放我出去我再做一次,我已经把遥控器电池换好了,这次绝对成功。”霍立云认真地说着。
警员摇摇头,停止了讯问。
全三层的出入口都已封禁所有在这个时间要进出第三层的人都会受到全面检查,整个第三层因为这件违禁药物事件人心惶惶。然而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甚至更多的人对这个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的人说违禁药是一种能让敌人产生幻觉的药,有的人说是长生不老药,还有的人说是能改变容貌的药…
众说纷纭,反正霍立云的生死他们并不是很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在谈这件事情的时候所享受的快乐。
西队和东队去了霍立云的实验室,他的实验室很大很高端,用的器材都是整个层世界最先进的。
“我说霍立云的钱都去哪里了,原来都砸在这里了。你别说,他还真是个药痴,这里还放着床铺,这床比他卧室里的好多了。”西队摸着床上柔软的棉被,此时他才感觉到霍立云的气息,那间卧室更像是一个临时休息站,这实验室才是他霍立云真正的家。
实验台上一流水的器材,试管里还有残存的黑色物质,东队模拟着霍立云工作时的动作,他走到了废水池,池子里有半缸子废水,他装了小半瓶。
“你看,这是霍立云的草稿,上面写着控制室内温度为50度半小时,再40度一小时,30度一个半小时,20度100分钟。”
西队拿着一张纸,“还有这个遥控器,确实是控制室温的,里面电池的电是满的,应该是后来换的,但是已经错过时间了。”
东队装好那些实验工具,“带回去检验一下,看原料残存是否对得上。”
检验出来的结果是,所有原料残留都对得上,最后产生的物质的确是失败后的产物。那么霍立云没有撒谎,的确是没做成功就被举报了。
西队给警署汇报了结果,将检验资料整理好也往警署去了。而东队觉得这结果太简单了,霍立云真的会为了玩做违禁药品吗?他难道不知道后果吗,况且他还有个孩子。
东队没有马上回警署,而是又去了实验室,他拿出那本牛皮日记本,第一页的字再次映入眼帘,“药物能左右生死,但我不能。”
这明显就是非常自谦人的口吻,霍立云并不觉得自己在药物学上有多么顶尖,更不会靠自己的能力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他只想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东队一页一页看着笔记,那些复杂晦涩的字进入他的脑子,字迹端正秀丽,示意图画得精妙无比,他脑子里的霍立云一定是一个冷静、低调、仔细又勤恳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去做违禁药品呢?
突然一个反应式引起了东队的注意,这个反应式很长,它的下方还有一个类似的反应式。东队在大学时看过不少药剂学的书,他凭借着记忆,勉强看出上面生成的水是下面的15倍,他揉揉太阳穴,直觉告诉他这个反应式就是制作松尾的。
为了验证,他计算了一下,一共应该产生五升废水。他走到废水池前,将废水用烧杯装了起来,倒在更大的一个桶里,大概就是五升。东队有些激动,如果霍立云的实验失败了,这个废水怎么样都不会有五升,他一定是完整的完成了才对。东队收集好证据,拍了照片,就往警署赶去。
赶到警署时,他看到了急救车。
霍立云死了。
经检验是自杀身亡,他身上藏了药,是自己吃下去毒死的。
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东队和西队想继续查,却被警署阻拦,第三层的人知道人死了,也拒绝再查下去了。
留下东队和西队深夜街边买酒醉。
“你发现他应该制作毒药成功了?”西队咬着肉串。
“有证据,可是我说什么都没用,警署着急要结案。”东队举着啤酒,看着眼前的烤韭菜,“老板,韭菜再加点辣椒粉,要爆辣。”
“哥,我跟你说个事儿,那天我不是第一时间赶回警署吗,你猜我碰到谁了?”西队突然降低了声音。
“谁?”
“沐成。就在警署出来对面大街上,他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
“不会吧,那个第七层的珠宝商,他来这干嘛,再说了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啊,去年我老婆非要买他的那个叫什么,星之眼宝石,我还去了拍卖会的。我这人,擅于勾画人物形象,你信不信我还能把他的脸画出来,绝对是他。”
“可这段时间,第三层不是封锁了吗,他怎么来……不对,他不会一直在层世界吧,可抓捕霍思那日,还报道沐家在拍卖一款宝石呢。”东队突然闭了嘴,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烧烤盘,绿色的韭菜刷满了辣椒酱和辣椒粉,完全变成了红色。
“……,就是这样才奇怪呢。要我说,这案子悬。你知道霍思吧,我最近派人暗中盯着呢,绝对还要出事。但是,哥们,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和沐家有关,你还会干涉吗?”西队戳着烧烤盘里那只小虾米。
东队没有说话,他咀嚼着韭菜,像是咀嚼着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感到无与伦比的辛辣,他吐了出来,“换辣椒了吗?今天辣得吃不了了。”
西队了然地点点头,把小虾米扔在了地上,喂了一只流浪狗。
时间过得很快,在霍立云死后第三天,全层警戒解除,第三层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生活,开始霍立云还存在于人们的闲谈之中,到后来人们就开始议论霍思了,说霍思失踪了,应该是被那些小混混杀了扔进了哪个臭水沟,导致好长时间,那些女孩子都不敢去水边,生怕见到霍思的尸体。
时间只过了一年,在层世界生活了几辈子的霍家就这样消失了,存在的只有霍立云留下的各种药品,当然人们并不会去追究这个药是谁研发的,他们只会埋怨为什么药还是这么苦、这么贵。
西队和东队在这次案件后都受到了提拔,在之后的十几年顺风顺水,霍立云,成为了他们心中最不敢触碰的一根刺。
而今天,他们俩竟然在盗取机密药材的监控视频里看见了霍思。
西队东队又去买酒醉了。
“霍思不是被沐成接走了吗?”东队已经吃不了辣了,他的碟子里是毫无辣椒的韭菜。
“只能说,沐成没教好。”西队依旧点了虾,可这虾比十几年前的虾大了足足三倍之多。“哥啊,你是不是还纠结呢。我跟你说,十几年前我们办不了,十几年后更办不了了,自保吧。”
“……,西队,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在被人操控着。每次似乎要靠近某个真相了,就会被莫名带偏或者会出点什么意外。沐家绝对不简单,如果当年他们真的拿到了那个松尾,你说他干了什么?而现在,霍思又冒出来了,又刚好被我们看到,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的?我真害怕啊,老兄,霍立云那间空荡荡的房间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那些字迹,那束照不进房间的光……”东队酒精上头,竟然哭了出来,他急忙用手背擦着泪水,正色道,“我喝多了,百感交集而已,霍那件事只是一小部分,人的一生又何止一件遗憾之事呢。”
西队看着东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沉默了半晌。“要不抓到霍思的时候,再去看看,想说什么你都说了,之后就随那孩子去吧。”
东队埋着的头微微点点,“你说得对,是时候找个口子了,他自己的儿子是最合适的。”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霍立云的老房子轰然坍塌,那棵树是第一年开花,此时被雨滴打得花瓣纷纷散落。
第三层收到了来自第七层的通告,霍思偷走了机密药材或要延续其父亲霍立云可怖行径,特此通知第三层要一起抓霍思。然而,第三层早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了,他们得知霍思偷了药材,不但没有感到羞愧,还觉得霍思做得对,凭什么好资源都在高层?凭什么做了坏事就往低层推?由此,层世界压抑了几百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爆发之时,西队还在看每日热点,一颗炸弹落到了他家阳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炸得稀碎。而东队,他莫名感到心慌,他拿出本子将他知道的写了下来,连同他当初拍的照片一起放进了一个黑色袋子。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见到霍思的那一天,也不知道霍思还记不记得他还有个冤死的父亲……东队在家里坐立难安,她的妻子看他那样子,就叫他一起给花圃除草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就在他们走去花圃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手中的花艺铲掉在地上,东队呼吸立马急促起来,他抓起手机给西队打电话,关机,他又给西队老婆打,关机,紧接着一阵警铃声直奔西队家的方向,东队一下瘫坐在地上,随即层世界发出了战争紧急通知。
电视上,手机上,到处都写着,战争开始了。
而东队心里却在想,那包东西要怎么交到霍思手里,西队还活着吗?
当然,西队死了。
东队将那包东西埋在了自家花圃后,独自去烧烤店吃了一顿爆辣的烧烤,几乎是一瘸一拐走回去的,妻子担心得哭了一场,他们夫妻俩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了,没有子嗣,就想两人安安稳稳过退休生活,而如今就好好活着此刻吧。
这就是宥晴、霍思他们在积偶世界时,层世界发生的种种。
现在她们又阴差阳错地回来了,第一想的就是找个地方躲着,不能让层世界的人知道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