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些路不能走错
虞织坐在床上，捧着手机点开了对妈妈的视频通话。
陆瑾把她从三一门旧地带回陆家老宅大院之后，又请了圈里的医生对她检查了一整套，除了目前稍微有些不协调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问题。
医生道：“你这个问题，多走路，多做康复训练就可以了。”
虞织乖巧地点点头。
然后第一时间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
陈巧莲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陆瑾代劳，在视频接通前还想说一句“辛苦老先生”，没想到印入眼帘的却是自家宝贝女儿那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眸。
陈巧莲捂住了自己的嘴，两行眼泪扑簌簌从眼眶里坠了下来。
半晌，她才吸了吸鼻子，扭头喊道：“老公！孩子他爸！你过来呀！”
虞国生这段时间只要一接到自家女儿的电话，就会自己一个人躲到阳台上去抽一支闷烟，调整好情绪之后才来和虞织说话。
他现在在阳台上才刚把烟点燃，就听见陈巧莲带着哭腔喊自己过去，整个人抖了一下，掐了烟才敢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屏幕里的虞织对着自己张开两只手。
除了颜色看上去太白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白了就白了呗！白还好看呢！虞国生本来想挤出个笑容来，结果眼睛却愣是红了一圈，费了好大劲才没跟陈巧莲一样泣不成声。
只不过他还没五味杂陈多久，就听到自家女儿跟催命一样开口：“爸、妈，我现在在陆家老宅，我想再在这待一段时间。”
虞国生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心里的喜悦一扫而光。
册那，忘了这个事情了。
“囡囡……”他刚刚试图开口哄骗虞织先回家再说。
马上就被虞织打断了话茬。
“就算我回家了，你们现在也关不住我，爸，我自己有分寸，让我试试吧。”虞织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爸，我真的很喜欢他，就算知道他肯定不会留下我，我也想试试。”
“您要逼我，您知道怎么才能逼我回家，可我会难受，会痛苦。您要逼我，我也没办法，只好乖乖回家。但是您再想想，他这样一个人，你真的觉得他会对我怎么样么？搞不好现在他就在想怎么才能把我赶回家了。您就让我自己做决定吧。不管结果是啥样的，我最后肯定会回家的。”
虞国生和陈巧莲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虞国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巧莲一把捂住了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不拦着你了。”陈巧莲叹了口气，“不过你要答应爸爸妈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受委屈了，一定要马上回家，知道了吗？”
“放心吧爸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虞织笑了笑，“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挂断视频后，虞织躺在床上，心里想着那个忙前忙后一直在张罗体检，但就是一眼不看自己的老拧巴。
既然在复原之前她就说过，如果自己好了，就陪着他去找答案，找到他能原谅他自己为止，那她就一定要做到。
她在冲击二重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乖乖听陆瑾的话。而是擅自觉得自己可以跨过那个“坎”，直接走到三重。
她对了。
逆生三重的“真相”也就完全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再结合了陆老爷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内容，她突然理解了陆老爷为什么说自己“来晚了”。
其实……也不算晚吧。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虞织道：“请进。”
陆瑾推开了门，侧身走进来，随后关上了门。
他拉过椅子，坐在了床边。
那神情……要怎么形容呢？他好像很累，又似乎一定要逼自己得到一个答案，否则死也不甘心一样。
“陆老爷，您想问什么就问吧。”虞织看着他道。
陆瑾张了张嘴，半晌确是旁的事：“明天，我带你去陆家祠堂，我师父的牌位前，你随着我，给师父和师兄弟们的牌位叩个头，好不好？”
他说话的态度很温柔，近乎带着一点请求的意味在里头。
虞织盯着他看了一会：“可以，但这不是你最想问我的事。”
陆瑾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下去。
房间里的空气又一次凝重了起来，还是虞织先开的口：“那个叫苑陶的老头，跟我说过一次，逆生三重的理念是把人自身的炁逆练回先天一炁，三重就距离羽化不远了。”
“我不知道我这状态算不算羽化，但是身体确实比以前轻盈了很多，甚至让我有点嫌弃肉身沉重。”
“但，这不是仙法。对么？”
陆瑾沉默。
只是这沉默，越发让虞织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三一门是作为玄门而存在的，如果逆生不是仙法，其实不会有人冒着致死致残的风险去学它。三一门的根，就断了，对吗？和道门不一样，道门的根和世俗捆绑，自有安身立命之法，可三一门不一样，逆生仙法就是三一门的根。”
“就比如我，如果我没有残缺，我其实是没有破釜沉舟去练逆生的胆量的，哪怕我适合，哪怕我喜欢你，我也先贵自己的生、自己的型，不会去冒会伤害自己的险。”
“丫头……别说了。”陆瑾开口。
他的脸上不是愤怒，不是痛苦，而是深潭水似冷得刺骨的悲伤。
“您师父……知道。您也猜到了，对吗？这才是您恨自己的原因。”
“别说了！”陆瑾呵斥道。
“我说为什么您的话里有地方怪怪的……”
“我叫你别说了！”陆瑾“腾”一下站了起来。
虞织仰起头看着他瞪得猩红的双眼。
陆瑾和她僵持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转身想要离开虞织房间，却听到她开口道：
“陆老爷，你见过真神仙么？羽化登仙，这么多年了，传说有，真神仙谁见过呀？大家都是黑暗里慢慢摸索着的。摸错了道，不是很正常吗？总有人能找到新的路往前走，异人也好，普通人也好，都是一代代证明、一代代往前走的，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呀。”
“希腊的先贤们觉得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到了哥白尼，他就提出太阳是地球的中心，再往后，更多的科学家又发现……原来太阳也不是宇宙的中心……人类就是这样一点点由错误堆积起来的生物，可你看，他们现在都能算到几亿、几十亿年前可能发生过什么，几亿年后又可能会发生什么……”
“人走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不断的试错，不断的求索么？”
“您说我来晚了，其实我没有来晚。如果我和您一块，处在那个场景下，我也会和您做一样的选择。”
“为什么？因为您没恨错。换我我也恨。”
“无根生就是该承三一门的恨。”
“他不来，您师父就不会死。这跟刨不刨三一门的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自己敬爱的人一个个没了，第二个家也没了，谁不恨呐！”
“您硬要把错归咎到自己看出了门道，却没有阻止师兄弟们身上，您是不是太苛求自己了？”
“您是不是觉得，就算三一门最后要散，也不应该是这样散？”
“您是不是觉得，别人都走了，自己苟活着才是最错的？”
“您一定要求理，那情呢？只要求你讲道理，别人对着你却不讲道理，这个不叫讲理，这个叫欺负。”
“人平白被欺负了，不给哭、不给闹，还告诉你这是自找的，这不得委屈吗？”
陆瑾背对着虞织，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他长长叹了口气。
“早点休息吧。”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虞织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前。
而后，才听清了门外人在说什么。
——如果我死在了那场大战，我其实一点也不怨。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
“可我偏偏活着。”
“我骗了我爹，负了我兄弟，毁了我师门。”
“我这个人，恶心！”
“有些路，真不能走错啊。”
虞织把额头靠在了门上。
“那好，我换个说法。”
“您陪着我，帮我试错。您走过的路，我不走。”
门外的人，迟迟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