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章 路远
“哎，这两天天气真差啊，我这衣服挂在外面见不着太阳，天气预报也没说这两天都是阴天啊。”
“就是，这都盛夏了，怎么连着两三天都是阴天，看着要下雨吧，偏偏又落不下来，就这么干瞪着。急死人了都。”
三一门旧地下的小镇随着时代变迁，逐渐发展成了三线小城市，两个挎着菜篮子的阿妈正站在一块聊这两天天气反常。
“说到这个，咱们山上那个庙，说是维修了这段时间不让人进来着。”
“什么庙啊，人家以前是王爷的府邸，现在是古建筑文物保护单位。”
“反正就是不给进了呗。”
“我听我爷爷说啊，山上这个庙以前供奉仙人的，怎么是王爷府了。之前不是还有人跑这借来拍那个什么仙侠戏么？”
……
虞织已经入定三天了。
陆瑾给她选定的闭关场所是旧山门的后山，那里足够隐蔽，也很少有人涉足。
陆瑾盘腿坐在她的面前，自从虞织入定之后，他基本上没有怎么离开过。
“爷爷，您休息会吧。”陆筌跟着他留在了山上，负责给他送吃的。
陆瑾拿起孙子送来的梅干菜馒头咬了一口，又喝了口水，依旧一言不发。
他年纪到底已经大了，这样不管不顾的给人守关，陆筌担心他的身体先吃不消。
但是陆瑾为人实在倔强，他这个做孙子的是劝又劝不动，逼也不敢逼。
陆筌将目光落在了洞窟深处的虞丫头身上。
自从这个丫头入定时候，三一门旧山门这一块地方就一直是阴天，这两天天象变得越来越奇怪，七八月盛夏的天气，竟然阴风阵阵，刮得山门外的老树枝叶乱颤，发出令人心里发毛的“哗哗”声。
再看看自家爷爷，一大把年纪即使熬红了眼，也一动不动盯着虞丫头。
更不妙的是，陆筌隐隐能感觉到周围有细微的气流浮动。
并不是因为深处洞窟裂缝，天然导致的微风，他能明显的分辨出回旋气流汇聚的方向正是坐在洞窟之中，身上时不时如日冕爆发一般，涌出一股白色炁焰，又骤然平息下去的虞织。
即使当初陆琳破关二重也是爷爷和自己在边上守着，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陆琳破关二重的时候，显然要比虞丫头更加平静、安稳，就像是无风的湖面一样。
而虞织……她身上涌出的炁就像是被煮沸了的岩浆。
粘稠、灼热、危险。
陆筌越看越是心惊胆战，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突然，一阵狂风灌进洞口，吹得陆筌几乎睁不开眼睛。
狂风扬起虞织的头发，鼓起她的衣衫。
同样也吹得陆瑾的长发毫无章法地狂舞，衣角发出“哗啦啦”的拍打声。
陆筌背着洞口，也被洞窟内肆意流转、回旋的狂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连忙将视线投向爷爷，只见陆瑾依然稳稳地坐着，双眼紧盯着虞织。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散出蓝色的微光。
原本盛着早餐的篮子已经被狂风席卷着撕碎，碟子磕在石阶上，碎成了一片残骸。
陆瑾抬起手，指尖微微泛着蓝芒。
陆筌知道，这是他打算动用通天箓的起手手势。
再去看爷爷的神情，陆筌被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爷爷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定在天人交战。
虞丫头身上白色的炁焰越发翻涌得频繁，甚至整个人的身型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就算陆筌不了解逆生三重，但是他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情况不妙。
爷爷恐怕也是看出来了。
只是虞丫头正在破关途中，爷爷要是出手打断，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如果不打断，看这丫头不断往身体外溢出的炁，这结果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实在是不敢猜测。
陆瑾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从陆筌的角度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突然，陆瑾指尖的蓝芒大盛，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他指尖出现的符箓陆筌连见也没见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并不只有一种符箓，而且相当一部分还是爷爷事先已经准备好的。
这些符箓相互勾连，只是在展开帷幕的那一片蓝芒中，陆筌几乎可以肯定，他看到了点点猩红色。
爷爷……居然在用自己炁血请符？！
“爷爷——”
“疯丫头——快停下来！”
在帷幕展开的一瞬间，陆筌被一股力倒栽着推到了洞窟外面，最后一瞬间，他看到的是坐在洞窟中央的那个人形……“呼”一声，散做了风。
爷爷的身影在陆筌的心里，一直如同山一样，从小到大都是。
可山，现在在他眼前跌跪下了。
——
身体很轻。
好像需要走很久。
一开始还有路，但是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走了多久呢？
不知道。
应该很久很久了吧？
但是……却没有一点疲倦的感觉。
心情甚至轻快得可以哼出歌来。
一开始，可以想做脚下有鲜花、头顶有星空。
可走得久了，发现没有就是没有，也没有必要去在意。
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走得实在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
我为什么要到这来呢？
我是谁？
为什么会想回去？
怎么回去呢？
也许走到前面，就可以找个人问问了呢？
——没有人也可以，如果遇不到人，我就转身向后走。
她继续向前走着。
苍茫一片里，她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那是个站在一团光里看不清的人——要说的话，就像是陆老爷那张老照片上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一样。
陆老爷……对啦，我要回去。
虞织在那个人影前站住了。
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虽然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能理解ta想做什么。
“我没有东西给你，也不想给你。”她摇了摇头。
那个人影似乎并没有意外，只是将手放在胸口，从心口的位置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光球，放在掌心上，递给虞织。
虞织摇了摇头：“我不想要，它不是我的。”
光球消失了。
人影侧开身子，指了指身后。
虞织踮起脚尖看了一眼：“谢谢，但是我想回家，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人影依然一言不发。
半晌之后，虞织似乎看到那模糊不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ta抬起手，指向了虞织的手腕。
小姑娘抬起手，发现手腕上连着一条带着斑斑血迹的蓝线。
它系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路往自己身后蜿蜒而去。
指向回家的路。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刚没走出几步，再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虞织抬起手，像是捉着金线走出迷宫的勇士，向着既是归途，又是前路的远方奔去。
——
风依旧没有停止。
它在符箓构成的结界中旋转、碰撞，肆意撕碎中心点上的一切东西，在陆筌的注视下，以一点为中心，一个小小的炁团凝聚而成。
“爷爷，快看！”他指着眼前的景象大声喊道，声音里透着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恐的情绪。
陆瑾抬起头来。
他看见了。
就像是当年一样。
那个小小的炁团，在他的眼前，随着风凝聚成了仙人一样的姿态。
但……有点不一样。
陆瑾火速脱掉了自己的西装外套，在那个微微闭着眼睛，看上去迷迷糊糊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似的，神游天外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迎了上去。
新生的“人”有着进入二重般雪白的肌肤和长发，周身的炁如踏云绕雾。
更重要的是……四肢完好，双眸如星。
她从悬浮的状态落下地来，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却似乎因为身体沉重、长久得不行走而没法站稳身子，整个人向前扑去。
陆瑾上前接住了她，顺手把西装罩在了她身上。
他一米八七的挺拔个子本来就比虞织大好几圈，衣服也能完全罩住这个小丫头。
陆筌一看事情不对，连忙喊了一声“爷爷我去拿条毯子”，扭头就跑。
虞织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迷糊了半晌，伸手拉住了自己身上的西服，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恍然大悟般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神情。
“陆老爷！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把白瓷似的手伸到陆瑾的面前，“我棒不棒！”
而后，她才看到那双眼睛。
“好啊，真好啊，你——好丫头。”
他应该去碰碰她的脸，确定一下这到底是真是假，却最终只是帮她拉紧了罩在身上的衣服。
“没哭，没哭——风迷了眼——”
“晚啦，来晚啦，怎么现在才来啊——”
这个承受了太多的百岁老人，只是这样说着，喃喃自语里不知带了多少年复杂的感情，无处宣泄，无人可说。
无端的让人想抱抱他。
就那时候在龙虎山看到的那样。
虞织看着他。
她把双手伸进了宽宽长长的西服袖子里，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没晚呀，我这不还是来了吗？”
“嗯，是风迷了眼。”
“没事的。”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身体真的好重，陆老爷，我有点困，有点走不动，还很饿，您抱我吧。”
拿着毯子折返回来，看着自家爷爷把毯子裹小丫头身上，把人打横抱起来的陆筌：……
坏喽！老爹！你爹我爷爷！好像被个小丫头片子套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