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咱可以让陆老爷恨你嘛
“丫头，老头子我得先给你道个不是。”坐在虞织对面的陆瑾微微低了一下头，“虽然你早把话挑明了，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先暂避。
“嗯……我知道您爱护小辈，加上我表现得又那么疯，您怕刺激了我也正常。”虞织乖巧地把手放在膝盖上正坐着，她这么坐着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让人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是个会跟百岁老人告白的疯丫头。
陆瑾扶额，半晌才苦笑道：“是啊，没想到。”
作为陆家的大家长，陆家的老太爷，在异人的圈子里备受尊敬的十佬，除了和他私交甚密的张之维、田晋中等等几个跨世纪的老家伙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单纯的作为“自己”和某个人面对面的交谈了。
抛下一切情理，单纯的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桌面上。
这种交流方式至真至纯，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他本来想说作为一个长辈，自己实在是不该这样和一个小娃子面对面的直来直去的。
但……
“你也知道自个儿疯啊。”陆瑾长长叹了口气。
虞织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我不接受。”陆瑾看着那双清清静静的眼睛，坦然得很，“我也不跟丫头你说什么百岁、十佬的外物了，我甚至不会说什么不愿再婚。老夫把话放在这摆明了告诉你吧。”他在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么说伤害会更小一些，半晌才继续道：“你若是来加入陆家班，或者说是来跟我学逆生，做我徒弟的。又或者说你看上了陆家哪个小辈，我都能开开心心地为你大开陆家大门，甚至能办一场风光的收徒宴，昭告整个圈子，你是我陆家得到的宝玉。”
“但唯独不能接受你对老夫的情谊，我对你起不了半点那种心思，有上半点我都要遭雷劈。”
“这话，算清楚了么？”
虞织直视着他的眼睛，过了一息，突然嘴巴一扁，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陆瑾：……
坏了。
“没、没事……您说的清楚，诚心。我、我没往心里去——”虞织用袖子擦着脸，两个眼睛泪汪汪得止不住。
陆瑾：……
这怎么几十年后，突然体会到了张之维那个牛鼻子在陆家大院时候的心情。
“没、没……我真没往心里去。”虞织抽抽噎噎擦了擦眼睛，“就是，就是您太诚心了，这话听着比我预期的还伤人，我也比自个预期的更伤心些，您不用管，我自己哭会就成了。”
她抽抽噎噎把眼泪擦干净，站了起来：“我晓得您的意思了。”
大约是因为太伤心，说话还有些打颤；“我知道您不爱我了，这段日子，给您添了不少尴尬，是我的不是。若是陆家以后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倾力相助。”
“但您也别觉得我听了您这话，就不喜欢您了。”虞织抽出湿纸巾擦了擦脸，深呼吸一口气，“我只是放弃追求您，不代表我不再喜欢您了。”
她对着坐在面前的人鞠了一躬：“我骗不过我自己，也许过了几年我就忘了，但叫我马上忘，我做不到。”
“这些日子谢谢您的照顾，我要回家去了。”
陆瑾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是舒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只是抬起手来对着边上的陆琳道：“琳，送送她吧。”
虞织拒绝道：“不用了，玲珑之前已经帮我准备好行李，我也买了回上海的高铁票，下午就走。”
她走到房间门口，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着陆瑾挥了挥手：“陆老爷，再见。”
陆瑾：……
他只是又长长叹了口气。
虞织拖着行李箱，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买的高铁票是下午的，距离发车还有段时间，在那之前还是先到处逛逛打发时间比较好。
到某个胡同拍个照也不错呀，这样回家也能和妈妈分享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嗯，不包括陆老爷那段。
虽然爸妈拿自己没办法，但不代表这事要和他们说，安安静静放在自己心里等它过去就好了。
只是在经过某个胡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后就是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她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整个人向后缩了缩。
为首的老人年纪可以当她爷爷了，一身蓝戴着个帽子背着手，见她醒了过来，立刻笑道：“姑娘，醒了？”
“苑老，这档口搞这个不好吧？”边上有人开口说了一句，“代掌门不是……”
“屁，他现在哪来的空管我。”被称为苑老的老人似乎是这伙人的首领，“老子盯了陆老爷一辈子，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叫我放？不可能！”
这么说着，他蹲到虞织面前，露出了一个颇为爽快笑容：“小姑娘，你晓得我为什么把你弄到这来？”
虞织向后缩了一点，指尖冰凉，若是仔细看看，她还有些发抖。
“你这段日子可真是给陆家闹了不小的动静啊。嘿，看上陆老爷，小妮子眼光不错呀。”苑陶笑着拍了拍虞织的脑袋，“可惜了了，那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必定是不要你的。”
他伸手抽出虞织嘴巴里堵着的布条：“想问我是谁？陆老爷杀了我爹，又毁了我的九龙子，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苑老，和她有什么好多说的，您不是说要拿她换通天箓么？嘿嘿，既然那姓陆的脾气刚强，不给这丫头吃点苦头，对面怕是不会就范——”躲在后面的几个人突然发出了令虞织起了一身寒毛的声音，嬉笑声中还带着一丝淫猥。
“滚！狗东西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丫头你们谁都不许碰！谁碰老子宰了谁。懂了没？！”自称陆老爷杀了自己爹的老人突然暴起，吓得那几个开口的下手不敢再说一句话。
“丫头，严格来说，我不恨陆老爷，虽然他杀了我爹，但他也保下了我呀。只能说，我等了这几十年才等到这么个机会，我实在是想看看陆老爷……他到底能咋选。”苑陶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虞织避开了他的眼神，垂下头去，散开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苑陶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被绑起来的女孩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他扭头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倒霉姑娘。
“你恨。”
她又轻声回答了一遍。
“你恨陆老爷，恨得快发疯了。”
虞织抬起头来，一双剪水瞳定定地望着苑陶。
“但不是因为你爹。”
苑陶冷冷得望着这个年才二十的小丫头，似乎是期待她继续说下去，又似乎是想用眼神威吓她闭嘴。
但虞织不再发抖了，她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小老头：“您是因为您自己。”
“……自从爹没了，吃了不少苦吧。”
“抓我也不是为了通天箓，你就是想恶心陆老爷。”
苑陶：……
场地一片寂静，帆布帽的帽檐阴影遮住了苑陶的表情，极致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声在仓库里回荡着，吓得那几个被他拉来打下手的全性看情况不对，对视两眼之后，纷纷决定先走。
还有舍不得虞织漂亮，想捡个漏的，被苑陶一个眼神吓得差点没站稳，转身连滚带爬得跑出仓库。
“丫头——哎呀，小丫头……我可真有点喜欢你了，你这性子，真该当咱们全性的人。”苑陶伸手，掐住了虞织的脸颊，“丫头，给你个活路怎么样？我去逮个陆家的小崽子来，你当我面把他宰喽，加入全性。”
“不就是陆老爷嘛，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吗？”
“他要是喜欢你，可能过个几十年就能放下了，但是他要是恨你……他能把这仇记上一辈子，心里梦里全是你。”
“没关系，小妮子，陆老爷不要你，咱们可以让陆老爷恨你嘛。”
虞织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脸上露出扭曲笑意的小老头，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只是从那眼神里，透出了一丝怜悯。
苑陶掐着她脸的手僵了一下，随后用另一只手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真是个好丫头——陆老爷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啊——嘿，我不晓得他跟你说了什么，但你这性子，比陆家人也不差到哪去！”
“好！他陆瑾当初不是保了我吗？不让那几块糟烂货糟践你，就算我还陆老爷的情了。”
“通天箓？哈，那东西哪能跟报仇比！”
“我爹那人性，死陆老爷手上是他有福！”
“我这人性，和他一个死样子！”
——陆老爷，我可想看你那样子了。
您这要是后悔当初没跟对我爹一样把我的脑袋也砸烂，那我可就真看着好戏了！
“丫头，我不会说别怪我，你最好也别求饶，你要是恨我，再恨上陆老爷，那都是老头子我赚满了！”
——
陆家。
“太爷爷，有给你的快件，没写名。”玲珑从门口拿了快递员送来的快件递给陆瑾。
这几天她都没看见虞织晒旅游照片，又觉得她大概心情不好想清静清静，所以没敢私聊她最近怎么样。
但是又有点心里毛毛的、慌慌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陆瑾有些茫然的接过快件，这时候谁给他寄东西，锡林郭勒草原上他给张之维揍了一巴掌，十佬会议上又好不容易敲定了张之维的处罚，他正想休息休息呢。
至于老脸么……嘿，两巴掌的事情先别提，那姓吕的老东西整个十佬会议上都用那种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态度对自己，想想就让人火大。
老脸？这个东西他早没了。
没了清静。
“到底谁给我寄东西……”他裁开快件，抖出里面的东西。
是几张照片。
“太爷爷？”
陆玲珑看他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探头往他手上看了一眼。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丝血痕从陆瑾的嘴角蔓进了他的胡须里。
“畜生！畜生！”
哗啦一声，陆瑾面前的黄花梨茶几顷刻之间就碎成了一堆废木块。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那是个躺在一片血泊里的年轻姑娘，仿佛为了让看到照片的人清楚她的遭遇，镜头特意对准了被齐齐砍断的双手和左足，以及……空荡荡的右眼。
最后一张照片上，似乎女孩已经进了医院，脸上罩着呼吸机。
这最后一张照片后面写着凶手送给陆瑾的话。
“陆老爷，悔不悔当初没把我跟我爹一起送下去？”
玲珑抬起脸来看着陆瑾，后者握拳的手颤抖，过了一会才道：“先去找在哪家医院。”
活着。
千万得活着。
——老子要亲手把苑陶那个畜生的脑袋拧下来送到虞丫头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