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章 他愿意当这个骗子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纯白的天花板。
身体动不了。
——为什么，会看不到窗户呢？
躺在床上的人侧过头，右边的窗户才闯进了视线里。
……哦。
对哦。
原来少了一只眼睛，右边的东西会看不见……
“她现在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但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我也不确定……啊！”
门把的咔哒声伴随着一个声音闯进了耳朵里，跟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入病房的人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的女孩。
“……”赵方旭长长叹了口气。
碧游村的事情还没了，张之维下山大开杀戒的事情刚平，陆家又出了事，他这个公司董事长的活真是忙不完啊。
说到底，如果这一次不是陆家老太爷真动了肝火，也不需要他来处理这件事。
原本以为只是个花痴疯丫头，陆老爷自己把人劝退了，全当是圈里的笑谈罢了。谁知道陆老爷的仇人在这时候撞到枪口上来。
张之维退了十佬位，在新的十佬顶上去并且能成气候之前，陆家这位老太爷是不能出事的。
毕竟，他可是十佬里为数不多能顶事的正常人了。
要是陆老太爷出了什么岔子，陆家倒也不是没人能顶上他的班，但是到底比起另外几个老东西来说，差着辈话语权自然会下降一些。
公司现在可不希望他在这个档口出事。
别说是出事，他最好就待在公司眼皮子底下动都别动。
“丫头，我知道你这无妄之灾受得委屈，有些话我掏心肺地不想跟你讲，但是在陆老爷来见你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他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虞织没有看他，定定地盯着天花板。
好痛。
眼睛、手脚、骨头……好痛。
根本分不清痛在哪。
好像浑身都在痛。
“我知道。”
赵方旭听到躺在床上的女孩开口，声音沙哑——哪怕没有听过这个丫头说话，也应该知道她原来的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为了陆老爷，对吗？”
“你们……劝不住陆老爷，对不对？”
赵方旭：……
“唉……”他又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的年纪都够当他的孙女了，长得又可爱、又乖巧，让人忍不住替她遭罪的事生出一股子不平，“但你劝得住。”
公司把陆家班那几个小家伙给暂时压住了，纵使那个用擤气的小伙子哭着喊咽不下这口气，那也只能把他们暂时压在公司。唯有陆瑾这脾气、地位，公司用强都压不住，只能暂时用公司的人代为寻找苑陶的踪迹给他拖住。
“所以，我要劝，是吧？”
“丫头，别灰心，咱们国家这些年，在人体力学方面也有不少科技进步……只要你愿意，公司愿意全部——”
“我劝。”虞织不再看赵方旭，又将目光收回，继续盯着天花板去了。
“……”这下，轮到赵方旭不再说话了。
沉默良久之后，这个看上去胖胖憨憨，慈祥无比的老人才开口道：“需要什么，随时跟公司说。”
说完之后，他才转身离开了病房，顺便带上了门。
一个小姑娘受得委屈，自然不能跟一方大佬的稳定做相比，公司目前不想再让正道和全性起冲突，能劝住陆瑾自然是好事。
至于那个凶手……
——“喂，老高吗？找到人就盯牢了，不需要告诉陆瑾，但是咱们得知道他在哪。”
等时局暂时稳定了，就拿出来消了陆瑾的气，也是好的。
虞织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投射在她打着点滴的手臂上。
开门的声音又一次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
“丫头，醒了？”那人走到病床前，似乎是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可伸到一半，他又将手垂下了，“我老头子对不住你。”
“害得你——”
虞织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轻笑出了声。
“晓得您为啥眉头那么深么？就是因为您老皱眉呀。”她的声音虚弱、嘶哑，似乎说这样一句话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陆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事，不怪您，都是我自找的。您不知道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虞织突然挤出一个微笑，“您别悔。别后悔——别给那老小子看笑话，啊。”
陆瑾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别过了脸，深呼吸一口气后，才开口道：“丫头，我当初说过你能给我提个事，不管多难我都给你办，你说吧，想要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要求都做数。”
虞织定定地看着他那张看上去又憔悴了一些的脸，然后又不再看他了，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窝里好像在积蓄什么阻挡她视线的东西，稍微眨一下眼，它就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留下一道湿湿冷冷的痕迹。
“陆老爷。”
她望着天花板呼唤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啥。你也知道我可能会说啥。但是我不会提的。我说句实在话，这事是我咎由自取的，和您没关系。您在这说这话，是看不起谁？我？还是您自己？”
她说完之后，就别过头去，不看天花板，也不再看陆瑾了。
半晌之后，她才听到他又开口。
“好，虽然你不求我。可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反而要拉着这张老脸来求你一件事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偏偏又很真诚。
“丫头，别轻生……”
虞织听他的声音在发抖，才又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脸。
——这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啊……
是的。
又是这样的表情。
又愧，又恨，又羞耻，又疲累，明明觉得自个没资格，偏要逼着自己说出口。
“活着，不管怎么样，别轻生……”
虞织看着他，开口道：“我不会的。”
“我以前和玲珑说过一嘴，说如果变成田爷爷那样，我一定会想死……可真一语成谶了，临到头却发现……原来我只想活。”
“这事……不用您求我。”
说到这的时候，虞织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有事也求您。”
“那个叫苑陶的，他的脑袋我能亲自摘么？”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似乎觉得自己有一天还能站起来一样。
“好——等我把他逮来——”
“不用您逮，我亲自来。”虞织打断了他。
陆瑾深呼吸一口气：“丫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对吧？”他只是直来直去，能将偌大的陆家和陆家的产业、人脉都打理好，该有的心眼他其实也不少。
虞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在撒娇一样的笑：“嘿，您就装不知道，答应我好啦。”
“你觉得我能答应你么？”萧霄那小家伙说咽不下这口气，他陆瑾就能咽下去？
屁。
他这肝火，这怨气，这恼恨，他统统都咽不下去！
“答应我嘛。您自己说的呀，”小姑娘的眉毛微微皱着，嘴角却向上翘，“再难也给我办了。”
陆瑾深呼吸一口气。
病房里静得让心电仪的声音显得格外吵嚷。
“你这个疯丫头……明明那么疯。”陆瑾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明明这么疯——”可偏偏，为什么又这么懂事。
“懂事过头了。”
“你要亲自去，是吧，成。”他放下手的时候，似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你说我不用求你活下去，那如果我说我可能有办法能让你的手脚、眼睛恢复如初呢？”
他伸出手来，虽然陆瑾的肤色原本就很白，但是虞织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在他身上产生：“三一门的绝技，逆生三重可以将人的肉身练回到先天一气的状态，只要能冲上三重，说不定就能恢复你受损的肢体。我之前说你要是来当我徒弟，我愿意为你大开陆家大门，指的就是这门手段。”
“可我不想当你徒弟呀。”虞织眨了眨眼。
陆瑾的脸上绷起了一个十字路口：“混不吝的疯丫头，这时候还有心情戏弄我。不当徒弟也行，只要你肯学，我就教你。”
虞织盯着他的眼睛，半晌错开了视线：“好，我学。”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陆瑾道：“只是有些风险，我得先——”
“陆老爷。”虞织打断了他，“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再谈什么风险不风险么？”她露出了一个释然的浅笑：“我没得选，不如赌一赌。”
陆瑾：……
得了，疯丫头还是疯丫头。
这股子劲……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只是……
“那你先好好歇着，你这身子骨太差，又不能从简单的外功开始练，外药你暂时是撑不住的，得先养着。”他伸手摸了摸虞织的脑袋，又帮她掖了下被角，“等你能出院了，我亲自帮你调养。”
说完这话，陆瑾转身离开了病房。
虞织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最后还是将目光收回，转头看向了窗外。
一只小麻雀停在窗口，好奇地往里望。
——这里是几楼来着？
虞织盯着那只小麻雀看了半天，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算了。
陆瑾才走出病房，小心关上了病房的门，外面的陆琳就快步跟上：“太爷爷……三重……”
“我知道。”陆瑾的神情又黯淡了下去，只是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不然，能怎么办呢？
还有什么法子能逼着、吊着这小骗子、小疯丫头活下去呢？
没别的法了啊。
他也得当个骗子。
骗一年、骗两年、骗十年……骗到她能接受为止。
他愿意当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