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沉寂
我见过大海的次数可以说是一双手已经数不下,只是每次看见它的时候,我都觉得,如果我是抱着一种休闲的心态去接近它,那我就不应该是一个人去。
从前我的故乡离海很远,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每次看到书上描写大海的波澜壮阔,我只能将从前上学需要路过的池塘在脑海里无限扩大,想象着大海是不是也会风一吹,水里的月亮就零碎。
南枝曾经在我们合租到一起后问我,想不想去海边看看。
我看着昂贵的火车票,几百块的车费成了我死要面子、拒绝她的理由。
而南枝呢,那时候或许是真的对我有一点感情,照顾着自卑的我,答应以后等我攒够钱了就和她一起走遍世界上所有的海滩。
可我第一次不是以工作的理由去海边,居然是和一个小女孩。
真真穿着凉鞋,小小的双脚在柔软的沙滩上奔跑。
她柔软的发丝微微发黄,在那轮同样温和的月光中飞扬。
我曾经问南枝,海上生明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南枝笑嘻嘻的蹭着我的笔尖,调侃我以后有钱了,就带着她亲自到海边去看看这副光景。
旧事重现,我感觉心脏传来的钝痛,以为是最近没休息好的缘故。
沙滩上还有寥寥无几的贝壳,真真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珍重地放进口袋。
我明白,我和南枝一次也没有一起去过海边。
平凉地海滩上有一种白色的小贝壳,据说两个人将它一起扔到海里,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会被海神听到。
可七年前,南枝亲口和我说的分手,七年后,我也亲口对南枝说以后再无瓜葛。
真真始终不会离我很远,我很喜欢这个有时候会胆怯,但很勇敢的小姑娘。
真真跑到我面前,她说她想把现在的感受写下来,那样以后想念大海的时候,看着自己写过的日记,就能想起今天的感受。
她坐在礁石上,我站在她身后,感受着海面吹来的风。
它是咸的,吹进嘴里,又有点发苦。
真真用铅笔在她的课本上写写画画,我挑了块她身边的石头坐下去。
我看见很远的海面上有光亮,我想,那可能是船。
我想起南枝演的那部电影,那部《银海》。
我一直记得里面南枝的一句台词,她穿着光鲜,站在视野广阔的甲板上,回头望着镜头,说:“我现在可以坐在这里惬意的钓鱼,眼睛都不带眨的拿出从那些人手里赚的几十万做慈善,他们还要夸我心善。”
当时南枝的眼神,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因为那个眼神我见过,是南枝和星星传媒签约后,南枝因为自己在一部剧里的配角而小小出圈,她第一次拿到那么多片酬。
钱到账的那天晚上,南枝替我交了房租。
她拉着我久违的吃了顿海鲜自助,吃完了,我们手拉手,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昌顺白天和晚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天一黑,无家可归的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流窜在大街小巷。
路过一个小巷时,有两个潦草的流浪汉拦住我们,向南枝要钱。
我像往常一样拦住南枝,但南枝那天喝的有点上头,推开我的手,将身上几十块钱的零钱,全给了那两个流浪汉。
我心疼那些钱,我觉得我们也过得很不容易,而那两个流浪汉有手有脚,明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赚钱。
只是南枝高兴,于是我也不好劝说什么。
我们继续往家走,依旧是十月底的天,昌顺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但我们两个还没换稍微厚一点的衣服穿。
南枝的身形看上去比之前更瘦了,起风的时候我都在害怕,她会不会就这么被风吹走。
南枝忽然回头,那双会说情话的眼睛有一只被吹起的发丝挡住,她看着我,那双眼睛含笑,我却笑不出来。
她说:“北北,我现在才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善良的前提是有钱。”
她笑了笑,拉着我的手摇啊摇,说:“北北,我们以后要努力赚钱啊。”
我听出她的哭腔,我知道是风太大了。
从天堂到现实的距离只有从市中心到出租屋这一段路,可很多人都走不完。
我们都到出租屋,看着卷帘门,想到刚才的自助餐厅,地上的瓷砖都能将人脸映上去。
再看眼前的破烂小,我和南枝都笑出声。
“老破小。”我说。
“老破小。”南枝附和我。
“我们的老破小。”
“我们现在的老破小。”
烧水的时候,南枝坐在我身边,撑着下巴,靠在我身上。
因为是车库改造的出租房,房子里没有燃气,每次烧水都只能用电烧,时间很长。
南枝在我身上犯困,我让她先到床上等等。
她哼哼唧唧的赖在我身上不起来,非要让我抱她去。
我试了一下,脚下一踉跄,差点连人摔地上。
南枝一巴掌拍我后背上,看得出来她是有点脾气上来了。
“你居然抱不动我。”
“我这不最近没怎么好好吃饭嘛。”
“你放屁,你刚吃完大餐没过一小时。”
“我年轻,身体吸收的快啊。”
“你吸收的快现在还没劲吗?你肾虚吧你。”
“我年纪轻轻怎么会肾虚?哪次不是你先生气说太累的?”
“我那是体谅你好吧,你敢说你也不累。”
“我怎么可能累?”
“屁。”
“”
“”
骂着骂着,我俩就笑出声。
水烧开了,南枝拉了个帘,靠着墙角洗起来。
我在烧第二次水,南枝的声音从帘布后面传过来:“热水还有很多,不用烧了。”
我回答:“我知道,我是烧了一会儿我用,你放心洗吧。”
“那要等好久,这热水我根本用不完。”
“行。”
帘布后面就是哗哗的水声,一伸手就能碰到,我坐在对角,盯着那块布出神。
其实我明白南枝这个配角争取来的理由,并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凭借着外貌挤掉了另一个候选人。
而这部电视剧播出之后证明了南枝的确有这个实力,但网络上还是有很多人在骂,只因为南枝和另一位候选人的能力相差不大。
我看得懂网络上很多人都是跟风,只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恶意,恶心的让人胆寒,我想让南枝不要再听见这样的声音,可我做不到,我没那本事。
南枝很快洗碗出来,水汽从拉开的帘布后面蜂拥而出,带出一阵暖意。
南枝将湿漉漉的头发放下来,暧昧的冲我勾起原本就红艳艳的唇。
“水温还烫,你快去。”
我洗完出来,看见南枝擦着半干的头发。
我说:“南枝,等我明天出去买个吹风机吧。”
南枝满不在乎:“买那个东西干什么?昌顺这么干,头发一会儿就干了。”
我穿梭在南枝发间的手掌一顿,继续满不在乎的帮南枝擦水。
她越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我就越愧疚。
成为她的拖累,我感觉我在她面前最后的自尊正在逐渐土崩瓦解。
我正在想怎么去赚钱,南枝忽然问我:“北北,你要不要先去上学?”
我一惊:“什么?”
南枝忽然抱住我的腰。
她的腿本来就是分开的,我站在她的双腿之间,她浅浅的呼吸能够穿透给我买的睡裙,轻轻抚摸过我的皮肤。
她将头埋进我的肚子,我和她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我还在想她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明明在来到这里之前,这个话题似乎成了我们默认的禁忌。
见我不答话,南枝轻轻晃着我,撒娇。
“北北,你想不想去读书?”
这次我听得很真切,她没有想丢下我。
可我知道读书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在遇到南枝以前,我本来打算先打几年工,攒够了学费和生活费再去。
南枝这话一说出口,我知道,这个梦想就是不可能的。
“我不去。”我拿毛巾擦着南枝脖子上的水滴。
“为什么?”南枝下巴枕我肚子上。
每次她的眼睛盯着我时,我总很期待她的下一句就是说——“北北,我爱你。”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她每次都在需要的时候,让我一遍一遍让她确定我在爱她,而她总说的是喜欢。
那时候,我以为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一样的,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不愿去多想。
她的那双眼睛好像很会爱人,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看任何人都是那样的。
在昌顺,南枝没了我能继续走下去,而我没了南枝,就活不了。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只剩下南枝了。
她问我为什么不想去读书,她劝我,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有这个机会就一定要去读书,一定要把书读出来。
我反问她,那她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
南枝耸肩,满不在乎—“我不是读书的料。”
她是这么说的,可她不知道,她每次说话没底气的时候,就喜欢耸肩。
只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不喜欢读书,而是她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真真在海边玩累了,一开始我说背着她回去,小姑娘害羞的拒绝,倔强的不肯给我多添一点麻烦。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害怕多给南枝添麻烦。
真真回到民宿,老板给我们端了一盘水果。
真真小心夹起一块西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我说这里的水果没要钱,不够的话下面还有。
真真这才又拿了一块苹果吃起来。
稍微晚点,真真睡不着,她自己窝在被子里不停的动,我躺在她身边也失眠。
我在想林姝,我想起那天她在晚宴上说的话,她说她是拍同性题材电影的。
我在想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想着她为什么要忽然跟我说这么一句话。
想到一种可能,我的大脑开始乱糟糟的。
有没有可能,林姝就是同性恋?
可她为什么要跟我说?我们之前明明就不认识
真真在被子里渐渐没了动静 ,我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她小小的脸蛋,睡得很恬静。
软软的头发趴在枕头上,看的人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
这里太安静了,距离怀宏大学并不算太远。
据说怀宏大学直接靠着海,我还没去见过。
糖糖当时向我推荐时,止不住的羡慕,说 当初要是在努力点,走艺考或许就能上这所学校了。
当时我听了,有点自卑,因为我是三年前才完成了我的大学学业。
当初迫不得已休学,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有不少人拿这件事对我说事,我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低落的情绪还是能被相处已久的唐姐察觉。
月儿圆圆的挂在树梢,想着明天要带着真真去的大学,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九年前的夏末,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南枝温柔的抱着我,问我要不要继续去读书。
可能那时候南枝是真的对我有那么喜欢,所以才会在她自己都那么窘迫的时候,想让我重新去走一条她不能我却能的路,可我那时候年龄太小,读不懂南枝超越我好多岁的深沉的爱意。
她明明也才比我大两岁,却已经能够将我头顶的风雪遮去。
可那时候我们确实年轻,她消瘦的肩膀终究还是不能成为我坚强的依靠,我瘦弱的身躯也不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港湾。昌顺这座城市太大,我们两个流浪的女孩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对方,就连互相搀扶的那三年都走的磕磕绊绊。
真真醒得很早。
她一醒,自己悄悄地洗漱后,就坐在床上乖乖等我。
没多久,我也醒了。
我们一起下楼。
因为今天是周六,很多大学生们都外出。
我们在门口登记的星信息,被告知只能在附近的几栋教学楼看看。
即便是这样,真真还是兴奋不已。
她羞于开口,于是我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她拍几张照,帮她好好记录下这一时刻。
真真雀跃。
我刚拿起相机,真真却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和我一起拍。
我一愣,旋即明白,她这是在感激我。
我将相机托付给路过的两位女孩,她们认真的帮我拍了我和真真唯一的照片,我和真真一同感谢她们。
其中一个女孩忽然惊喜的低呼,问:“那个请问、你是影后黎北么?”
我对于被认出来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忐忑,索性大方摘下帽子和口罩承认。
两个女孩好像有些高兴,问我能不能耽搁一点我的时间,合个影。
我说没问题。
一个女孩指着真真,问,这是我的孩子吗?
我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小孩儿。
女孩低低的夸了句,真可爱。
我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真真有些沉默,看向我的眼神带上了拘谨。
两个女孩走远,我正要向真真解释,忽然另一个女陔冲我们的方向大喊:“姐姐,其实我是你和南枝的cp粉。”
淡定如狗的我破天荒的觉得尴尬。
我蹲在真真面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柔声问:“真真,怎么了?”
真真紧张不已:“你是大明星啊?”
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是大明星,你就不会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了么?”
“当然不会!”真真急得大喊,完了反应过来,羞的脸颊红扑扑的。
我揉揉她的发顶:“那不就好了,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的北北姐姐,对不对?”
真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继续拉着我的手,张望着大学里的一切。
因为真真的学校,她必须要赶在周日下午前回到家。
真真买的几个零碎地小玩具,五颜六色的堆放在一起,将她小书包里的空间压榨的一丝不剩。
我问她,要不要将它们放进单独的一个小包包里,真真摇头说不用。
真真告诉我,这些玩具,是她带回去给好朋友的,她路上抱着书包就行。
我实在看不下去,还是送了她一个结实耐用的小布包。
下了机场,真真累得不行。一上公交就靠着我睡着了。
我们中途转了几趟车,到了村口,真真妈妈远远的站在那棵大槐树下。
真真牵起妈妈的手,向我道别后,一大一小的两道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
我实在是太累了,改了航班,打算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先休息一晚。
当天完全黑下来时,地面上的星星汇成一望无尽的银河,慢慢的将远方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