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荒唐（七）
联邦。
雷池刑场。
天空中是无穷无尽的阴云，压得人心如死。
空荡荡的刑场上，跪地的死囚浑身上下戴着特殊打造的金属枷锁，血迹干涸。
“联邦一级囚犯厉九川，判处死刑。”
扩音器里传出雄厚的男声，冰冷地回荡在场地。
师父一夜白头，苍如老人。
他走到死囚面前，抬手轻轻抚摸其的头顶：“去轮回吧，做你想做的一切，不要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姜氏科技为了让他进来付出极大代价，仿佛这命运的最后一环，注定要他来完成。
囚犯死灰色的眼睛凝滞地望着天际翻滚的阴云，浅浅的潮湿气息开始弥漫。
要下雨了。
血肉被粗糙的肉掌挖开，心脏被挤压破碎，黑红色的血液像无数小虫争先恐后地挤出指缝，顺着破旧的囚衣滚动奔跑。
是从一个无尽循环中以死亡为代价奔向真正的自由。
厉九川看着尸体倒地，雷池刑场开始汇聚密密麻麻的电网，却像没发现他似的绕过了这个唯一的活人，全都涌到那尸体身上。
青色威严的气息开始蔓延，充斥着毁灭般的生机。
原来在这里。
厉九川目送青色帝种裹挟着尸体坍塌消失，心下这才明白玄十伪装成自己的原因，也明白了自己死而复生是为何。
这是真正的历史，是过去，是曾经。
玄十想得到厉九川的命运，以厉九川的身份和名字去往五方极界那个诞生一切起源的小山村。
只要真正的厉九川在暗中死去，而披着伪装的玄十，代替曾经历史里的厉九川在刑场光明正大地死去，就能完成替换的闭环。
毕竟他们俩身上，都有一份青帝帝种！这正是死而复生的必要条件！
如果玄十真的成功，可能高高在上的无上玄天就是他了，亦或者他会成为无上新的身份，彻头彻尾地摆脱玄十可悲的命运。
“荒唐。”
厉九川又一次说。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只吱吱怪叫，到处乱爬的青色虫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合拢手掌，宛如泯灭一切的黑洞，碾碎所有生机。
此前发生的一切，看似不经意实则都在千钧一发之间。
任何失误，或者改变都可能造成未来的巨大变动，因为他们是“活”在过去。
这也是玄十为何不敢妄动的原因之一，他甚至都不敢和未来厉九川再次碰面，连杀死过去厉九川也要费尽心机。
现在，厉九川也明白了玄十为什么要来找青帝帝种，它最大的威能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这比任何死而复生都要来的强大，真正涉及到了时空和灵魂，以至于能在某种程度上逃脱帝的管束！
好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厉九川再次抬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苍青的巨大古木，它的枝叶遮天蔽日看不见尽头。
坠龙古木……回来了。
此刻，他对过去的回忆感到异常清晰，再无遗忘。
……
……
北风呼啸，常年积雪覆盖的山头有微光闪烁。
一处开凿自不知何年月的洞窟，有书生伏案奋笔，他身边站着位羽衣雪发的圣师，静默不语。
洞窟与严酷寒冷的山外景象仅仅是一线之隔，而洞内温暖如春，宽广不知几何，隐隐中有飞鸟鸣声。
书生边写边念道，“渡岸夏也，西金帝子启战端，将引众传承聚虎都斩。
黄帝子亦在，或夺位。
赤帝子血洒渡岸，将启无边业火。涅盘七次，哦，八次了。
玄帝未动，然身已临。
天宫西王母，昆仑陆吾，圣师凤凰，应龙，四圣至，窥西金。
……呀，青帝子破妄现世……”
念写至此，书生皱眉放笔起身，遥望西方。
他低声轻语，“赤帝子九死将亡，白帝子身为玄帝降临基石，却怨恨颇深，黄帝子……唯有帝可吞帝。原来如此。”
“可惜，可惜！”
书生冠带翻飞，隐约露出一尊雪白神兽伏卧之象，正是另一个【白泽】，它流露的气息远胜余切。
“你已经知道了？”圣师轻声问道。
“时候到了。”
生而知之者答非所问。
……
……
就在厉九川带着青龙传承回到坠龙古地之际。
“时候到了。”
远在西金的女官拨弄指甲的手突然停下，望向帝江门。
邋遢汉做出按捺的手势，“是到了，但还差一丝火候，再等等。”
帝江门内。
传承度刚刚突破五十的白帝子厉九川微微眯眼，他清晰地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出现，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仿佛拥有两个灵魂。
突然，他心底一颤，稳坐灵台的无上竟然站了起来，看向携带青帝传承的厉九川的方向！
无上玄天居然动了！这是自勾勒心锚后祂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异动。
发生了什么吸引祂的大事？
是了！是了！
白帝子厉九川如同被点醒一般，心中骤然明悟。
祂就在等这一刻！
最后一个顾肇君出现了！
我是现在，青帝子是过去，无上是未来！三者合一，将成就完美玄天！无上玄天！
这时，坐镇心锚的无上突然转头，看向南边。
南边？南边怎么也有异动？是有什么人物……
炎琥？不对！
白帝子厉九川只觉得脑海里的念头如电光火石闪动，头皮像是被猛地抓起，浑身战栗，酥麻感贯穿天灵！
错了！！！
是蜚六！这个混蛋混账！
他如醍醐灌顶，数不清的细节和疑惑都在此刻贯穿一体，令他瞬间清醒。
蜚六才是过去厉九川！青帝子已经完成了轮回循环，表现得生机勃勃，他是未来！
因为蜚六是玄十一啊！
而无上玄天有帝君格位，早就脱出“厉九川”之外，不属于三者之因，却是三者之果。
白帝子厉九川又惊又怒，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是恼还是惧！
只有蜚六是玄十一才能解释这发生的所有，只有玄十一这样恶趣味且智力超绝的家伙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光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将他自己所说的话也都做以应验。
他说蜚六将比任何人都更可靠，那就是因为他玄十一从一开始就已经将蜚六杀了！自己偷偷取而代之，那当然是无比可靠。
亏自己当初还觉得玄十一居然心软放过了敌人，如此奸滑！
难怪蜚六总说些怪话，还无怨无悔地一路帮扶自己，简直就是无欲无求一心献主的奇葩……仔细想一想，如果他就是厉九川，厉九川就是他，那么帮助厉九川就是帮助自己，自然要尽心尽力！
只是，本源再怎么一样，他和自己终究是两个个体，以顾肇君的性格，想必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杀死“厉九川”取而代之吧。
无怪乎在躲避【山之雷劫】时，他一直念叨什么后悔，什么拖延了时间，如果换作玄十一本人来操纵事物，推动事情的发展和走向，结局兴许会比现在利索得多，也快得多，所以他才总说什么后悔和拖延。
他还教自己那独一无二的剑术，为的就是陷入青龙轮回的时候，让过去的自己能完成历史的闭环，不被那些机甲提前击杀！故而才有了什么“以此为生”的谜语话……
说他能和无上抗衡，真是一点都不奇怪，简直就是智近妖孽、超凡绝伦的怪胎！
还没完全缓解自己的震撼，厉九川又感到些许异动。
他内视自身，只见冥想中坐镇的无上玄天看了看东边又望了望南边，居然有些犹豫，似乎在想先抓哪个。
可见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能吸引无上的只有补全自己的“顾肇君”，祂等的也不只是一个顾肇君，而是三个！
厉九川有些自嘲起来，暗骂一句何德何能。
一旦三个顾肇君合而为一，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趁现在……
厉九川强行收束自己的念头，暗自默念，趁现在！
无上还没做出决定和行动，趁现在！！！
盘膝在“天宫云端”的白帝子猛地睁眼，帝江门所吸引的传承者已经不够他消耗了。
厉九川做出虚握的手势，牵动帝江门上的庞大灵源。
“来。”
随着他开口，整个上水渡突然勃发上百锐金之气，冲天白芒贯穿寰宇。
这一刻，以所有疑似白帝传承之物为中心，方圆万里的一切传承者瞬间被帝江门“抓取”！
西金，未留城。
莫辛本来带着一帮府子正在收尾污秽镇压之事，突然发觉自己怀里似有东西冲飞出去。
“这……”他震惊地在身上来回摸索，却什么也没找到。
眼见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笼罩众人，莫辛突然一震，从衣兜夹层里摸出一撮白毛。
他面色瞬间变得极其惨淡，呆滞地看了周围忙碌的人群片刻，突然大吼，“逃！快逃啊！逃出这光芒之外……”
然而下一刻，被白芒笼罩的所有人都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莫辛空荡荡的大喊声。
“逃啊星环！去五方极界……”
中土，麒麟台。
叶尧阴郁的眼神几乎要将跪在地上的侍卫们生吃了！
“为何不报？！”
随着他声音如雷霆炸响，一圈气浪暴起遥遥地在这神圣之地回荡。
“吾帝不在君位，如此大事，你们竟敢和那个小畜生一起瞒着我！”
“说！天帝有多久没有降下神谕了？！”
“回大人。”跪在最前方的麒麟卫开口道，“帝子不让我们靠近帝临宫，我们也无从得知。”
不等叶尧继续发怒，他紧接着道，“这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
“五个月……”
叶尧怒得几乎要发癫。
然而还没等他破口大骂，一道白芒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瞬息将众人笼罩。
叶尧反应极快，立即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金色结晶，疯也似的丢向远处。
他只知道这玩意是在蜚六晋升过刃兵的污秽之地得来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其他途径抢来的，暗含帝种气息。
此物自从下属们呈上来，他就没有带在身上过，这次之所以带着就是打算在麒麟台启禀帝君，看看有没有问题。
谁知就这么点小事居然叫他撞成如此大祸！帝君不见就算了，这帝种结晶也出现变故！
此时境况危急，容不得半分犹豫，叶尧立即开口诵念帝君宝诰，“中央黄帝玄灵黄……”
帝虽未见，但死马当活马医，兴许能博得祂的关注……
然而话还没说完，叶尧连同整个麒麟台的活物都不见了踪迹。
东青，建木府。
聂刺盘膝在洞府之中，这地下幽暗封闭，只有两盏青灯徐徐燃烧。
虽然灯火在燃，聂刺不光不觉得憋闷，还因烛光烟气反而神清气爽，不愧是建木府的灵烛，颇为适合他们山神殿修行之用。
他面前悬浮着一颗白金色结晶，正被灵源徐徐吞噬。
不愧是帝种，位阶不同果然天差地别，即使做了足够的准备，炼化这结晶里的帝种气息不足百分之一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灵源。
突然，结晶光芒大放，霎时间自地底升起笼罩整个建木府，甚至延伸向龙宫！
不好！
虽然聂刺不知道光芒笼罩范围，但也清楚这突发的变故一定动静不小。
他刚要把结晶收起裹进泥丸，动作才至半空，人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那结晶一点点消融在半空。
相似的情况在上水渡四面八方上演，西金很快变得“拥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