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荒唐（六）
s197在一秒后得到回复。
它右前臂的枪口折叠收起，一条棱刺重棍取而代之，布满身躯的十二个发射孔也随之关闭，以防误伤。
不过左肩甲片下的激光武器倒是开启了，一旦无法生擒，s197将依照紧急原则行事。
就在它完成这些指令的时候，那个动了一下的人类已经朝自己狂奔过来。
可它的轮足也没闲着，甚至加快了移速。
依据计算，以这种速度相撞时它完全可以摧毁眼前人类的行动能力，而不至于危及其生命，最多昏厥。
快到了。
它举起棍状手臂。
但紧接着，它“看见”那个人类几乎像是飞一样跳了起来，然后消失不见，而自己举起的机械手臂关节处有电火花紧跟着窜出！
一截金属断臂啪地砸在地上！
重量上的空缺让s197有些失衡地摇晃。
启动紧急预案。
它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就是一切行动都已经设定好了程式，无论发生何种情况只要没有超出预案，都能立即进入下一个流程。
毕竟它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等情绪产生行动流程上的间隙。
激光武器开始锁定目标。
嘭！棱刺重棍贯穿了“小巡警”的腹部，智能系统的核心处理器就藏在这里。
看来嫌犯对如何摧毁机甲有一定了解，可惜激光武器锁定目标后运作系统是完全独立的。
透过s197的视野，操控者惋惜地想。
一道红色闪电悄无声息地划过夜色，带着融钢炼铁的炽亮，袭击者顿时发出闷哼。
可他丝毫没有停下，这一点有着堪比机甲的强韧。
棱刺重棍蜻蜓点水般“掠”过s197翘起的肩甲，紧接着在激光发射器飞溅的碎末里洞穿其头部的监控装置。
举重若轻。
这看似轻松的两连击几乎耗尽厉九川的劲气，他捂住小腹不断溢出血液的伤口，一头扎进“小巡警”刚刚冒出来的巷子里。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会由一架机甲巡视，短时间内这条巷子不会冲出第二架机甲。
但厉九川刚冲进去没两步，又站定在原地。
对面是一个顶着和自己同样面孔的人。
除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是如此地挑衅。
“懦夫。”
厉九川平静地道，他腹部隐隐作痛，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那是他正控制伤口附近的肌肉收缩，减少失血。
玄十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玄十了，那个处处帮助自己，有兄长风范的大哥，在此刻烟消云散。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让他用尽卑劣手段削弱自己，甚至想要杀死自己？既然想让我死，为什么当年还要出手相救？
对面的人缓缓靠近，从怀里拿出一把手枪，对准厉九川眉心。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本来应该有更好的途径，都怪……都怪你自己。”
厉九川微微皱眉，什么疯话。
“你来的太早了，不过有今日的结果倒也不算坏……”玄十看似叙旧般地自言自语，手中突然扣动扳机。
他是如此地害怕自己，怕到要让联邦追捕自己，怕到明明发现了自己还要借助机甲的力量，怕到即将动手的时候，仍要用语言来欺骗！
你这卑劣的小人，你到底在怕什么？！
厉九川身形猛地一矮，藏在腿后的棱刺重棍借机甩出。
原本喷射而出的电浆瞬间被重棍上的特殊材质吸附，顺便砸向持枪人。
无人机甲的设备基本都有类似的涂层，就是为了针对电浆对机甲特殊的摧毁能力，厉九川也没有猜错，这个胆小如鼠的混蛋果然选择了更危险的电浆枪而不是普通的手枪。
他像游蛇般欺身而上，仅存的气劲充盈血肉筋骨之间，令双臂猩红如血！
砰砰砰！
两人连续过了数招，玄十刚开始还能对上两招，后面就只能狼狈不堪地抵挡和躲闪。
他懂得如何利用传承，却从未思考过拳脚之间的道理。
本以为这副远比普通人类强悍的体魄就足够应付了，谁知道厉九川还能练出如此超越凡尘的力量！
玄十在追魂索命的猩红拳脚下选择了趴地哧溜钻裆，刚爬起身又挨了一记追风后踹腿。
厉九川暗叫一声不好，只顾着在盛怒之下猛打，出腿比脑子快了一步。
他一回头，只见玄十果然借着力道飞出巷子，甚至还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冲他笑。
这货浑身上下衣服被打得稀烂，能看见烂衣服下皮肉乌紫眼圈青黑。
而他背后有数架k20瞬息而至，显然是拖的时间够久了。
厉九川没说话，举起刚捡到的电浆枪就连射数发，直到扳机都按断。
还在炫耀的玄十应声而倒，浑身窜着电花疯狂抽搐。
不等后方的机甲来包抄，厉九川慢慢地走出巷子。
过于激烈的爆发已经让他有些脱力，腹部伤口也开始滴血，顺着裤管浸到鞋底。
激光武器留下的是贯穿伤，不单是一个收缩肌肉就能遏制伤势的。
就算外劲巅峰又能怎样，还不是快要死了？
厉九川一步一步走向玄十，他要确认这个人先一步死于自己。
巷外。
机甲林立，密密麻麻，全是人类操控的最新型号，暗中早已将他锁定。
厉九川左手捂住腹部伤口，右手不自觉揣进裤兜，那里有一把钥匙。
是他回家的钥匙。
原本逃走之后还想着要回家一趟，找到师父和他解释。
我没有做那些事，我是冤枉的。
没有破坏什么核心也没有杀掉闯进家里的特警。
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机会。
玄十在地上躺着微微抽搐，他的胸口还在起伏。
厉九川往前走了半步，耳边立即响起警告声。
“不准动，否则后果自负。”最靠前的k20举起手臂上附加的枪管，“举起双手，趴到地上。”
厉九川没有动。
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光凭拳脚已经够不到玄十了，一旦有任何异动，我也不可能是机甲的对手。
怎么办？
师父啊，我还能依靠什么生存？用什么来见你一面？
师父……
摸着裤兜里钥匙尖尖的形状，厉九川突然想起他不是只学过拳脚只练过劲气，他还学过一段诡异的剑术。
这套剑术看似只有几招，但可以自行演变成几十上百招，可他练过一段时间后，每次出剑都会眼前一黑，有数不清的红色的线在空中飞舞，简直像走火入魔。
可师父却说他已经学会了，也从未让他施展过。
厉九川无视耳边再次响起的警告，心底回忆默默回忆剑术施展的过程。
先是气走奇脉，身心都要落在剑上，甚至忘我融为一体，再寻找自己的敌人……
下一刻，厉九川明明睁着眼睛，世界却一片漆黑，唯独几十上百道红色细丝飘在半空中，微微地摇摆。
而玄十所在的位置，只有极其微忽的，几乎不可见的一个红色小点。
“……再警告最后一次，立即举起双手，趴在地上！”
厉九川听见保险弹动的声音，危险的预感从最前方的红色细线上传来。
下意识地，他握紧钥匙尖，神使鬼差地划向那条红线！
耳边陡然响起尖锐的爆鸣和惊慌的呼喊。
“警报！警报！遭到攻击！机甲已损毁！”
“警报！警报！弹出操作员！”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停止！停止弹出！！”
“不要！……”
“a3号遭到致命攻击，请立即执行处决指令！”
厉九川有些恍惚地睁大眼，漆黑的世界露出些许光彩。
只见自己死死握住一截染血的钥匙，半蹲在莫名散架的k20残骸上。
驾驶者半个身子已经脱出机舱，却脸朝下趴在地上，黑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他脖颈出涌出。
四周是慌乱的机甲群，还有高举的武器和已经在绽放强光的放射眼。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厉九川似乎听见有清冷如寒泉的声音自无尽时空的深处溯源而来。
“记住它！”
“这是真正属于……的东西。”
“从今往后，你依然要仰仗它的威力，享受它生杀予夺的权力……”
“甚至以此为生。”
就在这时，一股极强的悸动冲击了厉九川的心脏，仿佛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变故发生在了某些地方的自己身上。
他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停滞片刻，又带着澎湃的怒气砰然跳动。
这股力量顺着胸腔直至咽喉，让他发出低沉如咆又威严冷酷的声音。
“【斑斓】！”
刹那间，世界不再是漆黑，而是黑白交替，黑色是沉重的被封印不动的敌人和机甲，白色是无害的可轻易来去的天空和大地。
厉九川手中的钥匙如细长的针剑，竟然斜斜地延伸出来，手起剑落间便以念动斩破无数敌首！
“呼————”
一口血腥的灼热刮骨的气从胸腔长吐而出，就像憋了数个冤屈的时日，终于从沉腐的心底捞出。
厉九川吐出长气，停了下来。
黑白世界好像开始恢复光彩，他慢慢眨动眼睛，只觉得有什么液体粘连在脸上，抬手一抹竟然满手是血！
他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皮肤的所有毛孔都冒出细小的血珠，将之染作一个血人。
而目光所及，钢铁横置，遍街死气。
满地全是倒伏的机甲，驾驶者甚至没有机会从机甲里脱出，就已经莫名死去了。
明明远处还有机甲在陆续赶来，但却因为这诡异的场景不敢向前。
很快又有新的东西对准了他，那是一尊无比巨大的激光炮，足以将整个街区的人类在瞬息烧成灰烬！
厉九川呆呆地站起身，仍旧紧握钥匙，往前走了一步，玄十就在他面前。
可这时，躺在地上的玄十竟然微微抬起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要救他！”
厉九川顿时浑身僵硬。
“一旦你改变过去，已经存在的未来就会消失！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这里不是家啊！这不是家！！！没有你要救的人！！！”
玄十不是在朝他说话。
厉九川慢慢转过身，他此时重伤濒死，眼里却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师父……”
他说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去看那个人。
熟悉的身影让他鼻头忽地一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无力。
青年嗓子低沉嘶哑却几乎带出哭腔，他只想认真解释，但鼻子忍不住地发酸，“我没有做错什么，都不是我……。”
“都不是你做的。”
师父上前一步，大手缓缓地放到青年沾满鲜血的头发上，“我知道。”
“不要救他！”
“不要救他！”
“不要救他……”
玄十还在喊，疯狂地喊，他蜷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地念叨，却根本不敢站起来做些什么。
他不怕激光武器，不怕智能机甲，却是怕面前那个血肉之躯。
他不怕激光炮烧死所有人，却怕那个人摧毁乃至颠覆整个世界，为了挽救年轻的他自己。
死一般的沉默，长到几乎天也塌地也陷，万物静寂，莫敢作声。
师父仍旧是缓缓地收回手，“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你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一直都是。”
“永远都是。”
我留了他十年啊……
要不要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