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庾顺常问恙百寒山，帝夕探景怡苑
庾宠一
骤雨方歇。余晖坠窗棂，金乌落光在她琼鼻映了道明灿的线。细齿紧咬，战战作声。红殷殷的唇轻张，稍许才惊呼出声，陡然坐醒，香汗涔涔，额发淋漓。
小山寒峙，草木茏荫，滟光澄碧，变幻迷离，交织作张迷网，要缚她去森蓝水底。猛地一睁眼，极目尽是珠白的晕光，耳里传来渺茫的呜声，像下坠一刻，朔风翻卷在她耳侧的呼啸。
侧身咳嗽，牵至一侧下颌脉络，梗是洇出盈盈两湾泉，透着薄泪望，光里隐约凝成个人形，影影绰绰，怪不真切。
想应是小鬟在侧，哑着嗓子，软沙沙地笑，声和人一样，绵绵化开：“天都擦黑了，我今日又睡了几时呢？”
“倒难为你们…溽暑难耐，日日正中时守着我…”
到后头几个字，声也嘤咛下去了。
帝一
雨后初晴，不愿继续埋头繁杂的政务，出了殿，往逢春台去，宫道上众人安分守己，穿着朴素，只是力行节俭之风，也得关注下有没有浑水摸鱼之派，抓到一个以儆效尤，不可给臣子们留下清君侧的把柄，这个节骨眼上可万万不能生事，大计将成，切莫河边湿鞋了，在树上没看到顽皮的小七，心下一松，这小子总算知道时局不稳，勤学苦读，改日校验一番他的功课才是，久久不来逢春台，难得感受片刻宁静，由着时宜在旁伺候着茶水，闭目养神，细尝塔泉云雾，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儿，不愿人打闹此刻宁静，夕阳快要落下了，下一瞬，一个人影急匆匆冲到眼前又惶恐的跪下去：皇上，大事不好了，瘐顺常从百寒山摔下去了，那情形怕是不好呢。睨了人一眼，立下便有人扇了几掌，不愿看身后红肿着脸的小太监，摆驾景仁宫。
进殿后，知道德妃怕是还在宴上接待宾客，点点头，脚下生风快一步向塌上走去，见人伤势怕是比自己想的严重，压下心头疑窦，百寒山上次那出方落下帷幕，又经一遭，见人眉头紧皱，遂伸手紧握着，脸颊也伤得不轻，请了太医细细查看伤势，听着禀报，知道怕是不好，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给天璇，又闻榻上人嘤咛声渐渐低了下去，怕是魇着了，遂起身将人抱于怀中，轻唤道：“醒醒，小宠儿，朕来看你了。”
庾宠二
闻人软语，怔惶抬首，耳后发丝尽数垂落颊侧，更添凄楚。一字一揪心，人醒后握上榻边一只手便不肯放，棱棱瘦骨不敢紧攥，轻捧着也硌得心里生疼。碎玉凝珠在乌亮亮的两眼中打转，逞强般不肯落下。
“您…您来看妾，妾很好…”话说得断续，只几个字便呜声，小兽般温驯伏颈在人膝上，两滴泪直直掉落在他指节上，想是烙得人生疼。
并不敢怠人太久，睫上还坠着露也匆匆抬头，纤指下意识攀上缭了纱布的下巴颌，另一手撩挠人掌心，不重不轻，观者不忍怜，强牵笑意，笑息有一瞬轻颤。
“妾如今，您可会厌倦这般模样…”
帘外光影沉浮，灯火明灭，眼洞里蕴阵浓雾，瞳珠上的光却清明诚挚，咬字却又是轻软又是说不出的松快自嘲。
帝二
见人面上忧虑，口吐自轻自贱之语，未曾言语。等着天璇慌忙的拿来盒子，将结续丹取出，用手掰碎了，拿了温水化开，知道不是听话的主儿，轻轻避开脸上的伤，耐心地一口口往人嘴里渡去，顾不上旁人惊愕的目光，天璇劝阻的动作，也不忌血沾上袍子，命众人退下，擦去娇人额上的汗珠，轻声哄道：“忍一忍，小宠儿，结续丹入口生涩，沾上一滴，不多时五脏皆会开始断断续续的抽痛着，你这次伤的很重，只能先护住你的心脉了。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和朕说说，怎么好端端的摔着了，日头大就让下人撑把伞，是谁侍奉的不尽心了，拖到安静地方打死就是。”
窗外传来一阵阵哭喊求饶声，皆是瘐氏宫里的仆们受着刑，充耳不闻，主子受伤了，下人们陪着痛着，才解孤之愤。
这次算触霉头了，若是旁人，派人宽慰几句也就罢了，倒是小宠儿，朕已经足够小心了，还是被人盯上了，总是这般投鼠忌器束手束脚，许是快入夏了，燥热的让人多生了些无名火来，又或是受伤的人太重要了，压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兵贵胜，不贵久，该行动了。忍着五脏传来的疼痛，侧耳等着娇人的回答。
庾宠三
黛琼垂垂，像只受惊兔儿一般偎人身前，长睫在人脸侧扑扇，教人心痒。与人一时体肌相触，心下讶然，倒也杏眼惛惛，贪一晌欢愉。
互渡芳津后，也卸下力来，一寸秋波，千斛明珠。眉眼染上层淡霭，有柔软哀致的神色：“若说体肤之痛，万万不及心中哀莫。妾虽顽愚，但并非劣拙粗心，若无嫌罅龃龉之事作歹，怎能生生从小山上坠下。凭心论道，妾入宫闱以来不曾与人恶语交疾，也不愿拈尖冒进，怎会遭人嫉恨如此？”字字啼血，偏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吻，再赤诚不过的眼波。
尽力撇去嗓里的苦，衣襟绸子驯服垂委，拓出娇脊如瘦金小字，净蜷在那轻弱不胜的一撇，哑着嗓儿：“妾记得，那日天和气清，倒合适登高远眺，所著衣裳也特意挑拣上利落劲装，以避枝桠勾斜。随行所众并不张扬，只教小宫娥与小黄门共二人，在下山之时，石阶并无苔痕，只觉…只觉妾衣裳后片被人定定踩住，才失衡向下坠去…”吸溜琼鼻，不敢再细细回想滚落过程，就平述至此，再轻轻抬起莹莹泪眼对上人。
起先也有意敲打苑中不轨之人，再闻院中哀鸿一片，心下难忍，只敢试探抚上眼前人衣袖上一片祥云纹，怜声小乞，皱着眉笑，唇角挂上清浅恬淡的仰月纹：“事出在恶人不善，您若是将妾苑中众人都打伤打残了，您不在时，还有谁尽心侍候妾呢？时至今日，更应绥抚安人，才好于迷滂一片乌糟里抽丝剥茧，真相昭明，陛下便心疼心疼妾，留下他们健全身子来侍候吧？”
还有心思再哄人：“宠儿一坠倒也不亏宥，换您圣颜一面，日后若还能时时挂君心间，系君身畔，还算宠儿于祸事中有福小赚。”
脆生生发笑，像琉璃朱灯里烧的火苗儿似的，稍一晃悠，就该熄成缕袅娜的青烟散了。
帝三
见人神色尚且清明，心下稍安，常言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紧张，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平安无事，知道小宠儿被无端卷入了，心下后怕，要是在偏上那么一分，自己怕是天人永隔，再也听不到她悠悠上口的读书声，见不到她眼珠子转着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乖巧作揖时又夹着点自己独有的小动作，得了新妆锻沾沾自喜的小梨涡，宫中嫔妃虽多，自己难忘初见瘐氏的惊艳，说不上绝色，却独有一番风情。
轻点人手心，默下一个安字，示意人好生休息，淡淡开口：“此事朕知晓了，朕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你且安心养伤便是，莫胡思乱想，也莫要委屈了自己，我知你是心善的，不随意寻事，手下人不伶俐你也莫要替她们求情，打个半死等候拷问便是。
派人通知德妃一声，好生照看着，景怡苑的镜子都先撤下，不许瘐氏下地，身旁的婢女都从内务府换一批不曾侍奉过人的机灵的伺候着，点上安神香，除了太医和德妃，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门口侍卫日夜巡逻着，可疑之人就地杖毙，不用回禀了，朕日日夜夜都会抽身前来看望，都伺候仔细了。等养好了，位分也该晋一晋，冲冲喜了。”
哄着人睡下，好生休养着，撑着出殿门，背后已被汗湿透，世人只知结续丹是神药，却不知晓无病之人沾上，噬骨钻心成倍疼痛，也罢，护不住人，就该惩罚自己，时刻牢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该有一丝一毫松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