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高台戏子千面,你又是千面中的哪面
冯应缇一
前些日得知院里的一个婢子老家是苏州的,还会唱昆曲,可真是给这无聊日子添了点趣儿,也不便拍曲上笛的准备,便让那婢子就自己拿手的曲目清唱,只见人取来了一把櫂子扇,抬鬓踢裙唱起“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早年随父母去苏州便戏园子听过那牡丹亭,这游园也是最为喜欢的一段,这婢子可真选对了,只见人那音悠扬婉转,洋洋盈耳,明眸善睐,展扇落下之前,可真真是顾盼神飞,分了个神抬眸扫了一眼,满屋婢子都听得入迷,心觉果然还是一帮小姑娘,颔首笑笑便继续听戏。
殷斯月一
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上次相见是为美人,如今已被晋为良媛,后宫的恩宠从来不按规则落下,后宫中的人也都不可轻视。想必昔日同游百果园落在身上的苦橙香还未曾褪去,如此便趁热打铁,再去拜会。
至又春苑还未深,便听到几丝聆音,听着倒像是苏杭一带的曲子,想来良媛也是兴致极高,倒是来对了时候,走近了便发觉歌唱者并非宫外请来的戏班,而是宫中婢女。
“妾身见过玉良媛。今日无事前来拜见良媛,良媛好兴致,宫中竟有如此佳音,让妾身也饱了耳福。”
冯应缇二
“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那婢子作云手遮阳式,吴侬软语离唇,文辞绮丽,曲中人背父游园,对春景赞叹,似带来了满园春色又覆上江南蒙蒙水汽一般,虽无曲乐相伴,但音已成调,叫人心魂摇曳。苑外婢子入内通传,说是殷美人来拜访,示意婢子带人进外厅。平日只有自己去拜访贵人的份,未想到今日却有人来拜访这又春苑,最近晋升又得一封号,心中总觉这殷美人也快了,其聪慧圆滑,可也难琢磨透,想至此佳人已到,起身虚扶人起,听言便道“这不,刚知那婢子晓昆曲,就让着清唱几段来听听,殷美人也来听听。”请其入座一同听戏,婢子唱完这一折,说是后头的还未学好怕扰了两位的耳,得允便又换了一曲西厢记,选了拷红一折,这选的倒是应景。“这婢子方才还在唱那游园赏景的杜丽娘,一下就变成了被拷问的红娘,这高台戏子果真有那数不清的千面百面。”瞧人也对这昆曲有些兴致,趁着如此再道“这高台戏子千面,殷美人又是这千面中的哪一面?”问罢,也不去望人只当作认真听那戏曲,像是随口一问般。
殷斯月二
“良媛宫中佳人如此歌喉和才情,当真是令妾身意外,不过都说紫禁城的人个个身怀绝技,有各自的本领,如此想来,便也不意外了。”起身落座,看那丽人粉饰不多,纤纤玉手一指便意味十足,一双眼眸波光流转仿佛沧海桑田,不懂的行家坐在此处也都会觉得享受,可这听戏若只听戏便是错了,良媛随口发问,自己却不可随心回答,“虽然这婢子唱功了得令人生羡,但良媛与妾身同为皇上妃嫔,依仗皇上自是尊贵非常,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将自己与之相较不过这要论着千人千面,那三言两语可真是说不尽了,都说咱们皇上的后宫佳丽三千如同那御花园中的花朵,娇艳的清雅的花开无数,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怕是登不得台面的。”
瞧着良媛不动声色似是随口一问,便也面上无动地回应,位份低微,不管千面之中是否有一,都不可暴露自己真是的一面
“唱的真是好,妾身不通戏文,倒只会在这里干听,无法真正感得其中真意,怕是要辜负良媛美意了”
冯应缇三
听人此言,感叹果真是会说话的人,比自己巧言善辩多了,每次都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可要相处得好些,最是不得化能人作敌,跟人音言好似那杜丽娘赏春景,游这又春苑一番,又带回静伊苑,上演拷红一折,红娘据理力争,叫那崔夫人理屈词穷,让局势峰回路转。缺了崔夫人这一角,倒是难为这婢子唱这独角戏了,抬手示意其换一曲目唱,婢子又选玉簪记,偷诗一折。逐渐从中少了些兴致,捻起帕子遮唇作笑,作打趣道“都怪本嫔,听戏入了迷问这话作甚,”伸手搭在人臂上,靠近些似赔笑样“殷美人莫怪,都是些走了神的玩笑话,这不看着婢子演了好几折,这角之间性子变换太大。”“西风别院,黄菊多开遍,秋燕不知人意懒,对对飞来庭畔。”婢子唱腔委婉,先诉思念,而后因生角本该戏剧性的一折,却因少一角又少了些生动,这独角戏也该结束了。“无妨,只是从前在戏园子听过,现想回味那感觉罢了,”抬手示意婢子停下,懂人意可不想因此添敌,作欠又道“本想留殷美人一同用午膳,但本嫔有些乏了,下回再一同用罢。”
殷斯月三
“托良媛的福,妾身才能听到这样好的歌声,怎么会思虑其他呢?”想必这一关亦是顺利通过,西厢记崔莺莺,牡丹亭杜丽娘,再是玉簪记陈妙常,皆是为一个情字轰轰烈烈了一生,深宫女子爱听这些,不过是身为宫妃,虽比旁人富贵荣华,但也注定不得一心一意人,才在这戏曲里寻得安慰罢了…有得则有失,懂得宽慰自己,便是最好的了。戏曲听得人流恋,不知不觉竟时至晌午,便识趣起身道,“妾身来拜访良媛,倒忘记了时间,妾身告退。”走出又春苑,不禁抬头而望。春光作序,万物和鸣…这样的春天怕是只留存于书卷之中,毕竟这复苏生长的季节,从来都是万物夺取养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