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月考后那个星期六日,学校要被借作为考试场所,住宿学生只好回家,恰巧裴家也喊她回去,裴楠只能回来这里。
许行之是知道的,特意去找她,他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居然以这种形式撞在了一起,趁着她抱歉的时候,顺势提出载她回家的要求,她也不好拒绝。
想到这里,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团员证,这是她随手机落在他家的,手机还了,这本证书他当时放在了桌上,忘了一起拿给她,这次本想拿给她的,可见她最后不愿说话的样子,也没敢拿出来。
团员证上贴着一张照片。
跟现在的裴楠不一样。
及腰的长发从头顶开始被染成灰白色,发丝中还特意添加了一抹红,那抹红色被别在耳后,极其自然的落在胸前,与清冷的面容相互映衬,张扬与清冷的相互交融,这种矛盾在她身上生出别样气质。
她右耳上缀满了一连串的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从耳垂到耳软骨,细细一数竟然有七个,各种颜色都有,就像是精心挑选过一样,左耳只挂着一个暗红色耳钉,恰好与那抹红发特意搭在一起。
那样子从头到尾就在向所有人表明她的叛逆。也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贴在团员证上的。
翻身闭眼,裴楠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灯翻出包里的单词书开始背单词,直到思绪沉静下来,她又背了十几页的单词,觉得有些困了,这才熄灯继续睡觉。
跟别人不一样,很多人做梦不论好坏明天要不是遗忘要不只有模糊印象,可裴楠能清晰记得每一个细节,她时常因为这个感到无比倦怠。
她站在梦境中,看着里面的自己。
周围偶有几个人夹着书本而过,匆匆走进教室。裴楠跟着那些人,一眼就看到教室最后的“自己”,低头看书,手里百无聊赖转着笔,偶尔看一眼老师,只不过那身装扮过分“刺眼”,在一群穿着斯文含蓄的好学生堆里,简直格格不入,进来的老师和同学都会先看她一眼,无一不被她吓到。
裴楠记得,那是她参加全国初中数学联合竞赛时候,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惊讶万分,他们或许不说,偷偷打量的目光却挡不住,没人敢接近她,但她根本不在乎。
裴楠看着自己,刚迈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她站在一个破旧的水泥地板上,抬头一座小房子矗立在那里。那房子已经上了年头,屋上的瓦片之间间隔不均匀,偶有几块相距颇大,隐约可见一条小缝,屋檐处的瓦当早早就碎了,有些整个掉落,有些则半碎着留在那里。
裴楠看着无比熟悉的场景,眼泪落下了下来。
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声。
“你给我滚过来!我的鸡毛掸子呢!”一道女声兀然响起,气息并不足,像是喉咙里尽力嘶喊出来的,到后面已经无力了,声音都开了叉,偏离了原声,喊完还咳了几下。
“你没事吧,先喝口水。”清脆女声带着分外焦急的语气。
裴楠知道,后面那是自己的声音。
“自己”一走近,女人立刻抓准时机,立马抽出鸡毛掸子狠狠打了过去,“裴楠,你有胆子啊?你看看你头发搞成什么样,要上天啊你!那耳朵,谁叫你打那多耳洞的!你跟谁学的!你还要不要上学了!”说完,又狠狠抽了过去。
裴楠跳着躲过了第一下打,听到最后,居然就不躲了,那鸡毛掸子带着破空的凌厉声重重抽在了胳膊上。她咬牙不吭一声。女人带着病容的苍白脸庞吓了一跳,慌忙扔了鸡毛掸子,踉跄跑到裴楠身边,拉开袖子,手臂上鲜红的印子肿了,有丝丝血迹被带了出来。女人气急了:“不是挺能躲的吗!刚才怎么就不躲了!”
她抬头看着女人:“我错了。” 女人听到这话心里原本堆积起来的怒气一下子被打散了,颤抖着手摸向伤口,心疼不言而喻,她将裴楠拉到床边,默默将抽屉的药箱拉出来。
房子只有两间房,一个是裴楠自己住的,另一个就是司余余住的。司余余的房间采光很好,只是她一直不喜欢太光亮,总喜欢将窗帘拉得很严实,窗前的桌上摆满了一盒盒的药,繁多的药品围绕着一个台灯,司余余打开灯,拉着裴楠的胳膊沉默地处理伤口。
“我向你保证,我会读书的,一定会读好,而且是很好的那种。”裴楠向司余余保证,还说,“老师已经答应让我去参加全国初中数学竞赛联赛了。”
这话一出,司余余激动地抬起头:“真的?”
“嗯!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老师问问。”
司余余听到这话就知道裴楠说的是真的,心里开心得不成话,又看到孩子胳膊上的伤口,一半被蜜浸着一半又酸涩不已,喉头艰涩,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你……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轻轻用碘伏帮裴楠擦拭伤口,小心吹着,火辣辣的伤口顿时被丝丝凉凉的气息覆盖。
“肯定会的,我答应过你的。”裴楠说。
司余余微笑着低头,裴楠这时却问道:“他又打你了是不是?”手掀开衣袖,紫红色的伤口遍布在手臂,司余余急缩回手,拿衣服盖住伤口。
司余余没敢反驳。
她站起来走出门口,直接拿起放在门口的粗木棍,司余余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奔出门外抱住裴楠,大哭:“别去,别去,裴楠别去,算我求你了。”
“看着你被他欺负无动于衷吗!”裴楠极其愤怒,她想甩开一切冲出去,找到那个人,将手里东西成倍还给他,但是身后的人明明被病痛折磨成不样了,却还死死抓住她的手,仿佛要嵌入她身体,眼泪沾湿她的后背。
望着破旧房屋、狭窄的天空、几步之外的大门,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手里木棍掉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重响。
身体在哭声中下沉,天空变暗,大门越来越遥远,逐渐被黑暗吞没。
她看到自己蜷缩在角落,手上的木棍在身旁,她没有力气握住,手上、身体上落下的疼痛让她无法动弹。
朦胧中她望见了一张扭曲的脸,大骂着:“就你还想打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拳脚骤雨般落在身上,她站起来反抗,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司余余扑上前,哭喊着她别动手。对面的人却听不到这话,同样的棍子抽在身上,终于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好痛,也不解望着司余余,为什么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要帮他。
好疼啊。
好疼。
裴楠睁大双眼,急促呼吸着,心脏快速沉重的跳动声敲击着耳膜,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身处何处。她翻了个身,汗湿的衣服紧贴肌肤,很不舒服,可她却不敢起身换,她缩起身体,抱住被子裹紧身体。
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安全感,只有这样,才能安抚那不断发颤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