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5集

    虽说爱情早已熬成了亲情，可是真正看见陌生女人挽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她还是心如刀割，濒临崩溃。为了孩子和面子，她没有质疑争吵，也没有哭闹离婚，更没有大肆宣扬。有的只是，此后十年，她的卧室，再没有让他进入一步。

    “你们俩口都是铁饭碗，郎才女貌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我咋就没碰见这么好的男人”听着闺蜜多年来的打趣，她用微笑掩饰心痛，顾左右而言它，优雅地沿着咖啡杯壁搅动着，搅动着早已经融为一色的咖啡、牛奶和方糖。

    “女儿，你妈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给你寻了个好男人。你看，人家娃儿多好呢，事业心也强，你看他位置越来越高”回到娘家，听着日渐苍老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心满意足地唠叨，她用微笑掩饰委屈，欢声笑语地附和着，缓缓地沿着母亲的发根梳着头，梳着已经融为一色的白发、黑发和灰发。

    “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绝对有一个优秀的男人。荣誉证书有你的一半儿，也有你家老头的一半儿”晋升了高级职称的她，听着同事们的插科打诨，她用微笑掩饰无助，嘈嚷着要大排宴宴。

    回家后，她缓缓地摆列着书架上各式各样的证书，摆列着早已经融为一色的红皮、绿皮和棕皮。

    “妈，你是怎么和我爸相处的，同学们的父母，不是整天吵架就是早已离婚，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你们红过脸”回到家里，听着孩子翻来覆去的赞美之辞，她用微笑掩饰悲伤，假装嗔怪着孩子，变着花样做着饭，缓缓地用抹布洗着碗里的油渍，洗着已经融为一色的红色、金色或褐色。

    需要共同出席的场面，他们假模假样交流甚欢；当楼道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马上走进只属于她的卧室，多一眼都不想看。

    十多年过去了，生活富裕了，职称上去了，地位也有了，孩子也金榜题名了。只是那个渐渐不再挺拔的背影，虽然渐行渐近，却感觉又越来越远。

    深夜的手机屏幕，闪动着捡豆子的小游戏，迷离了她的眼睛。而灯火阑珊的夜色中，有多少人像她一样，戴着严严实实的面具，默默地伪装着，包裹着，煎熬着，过着没有了生活的生活，体味着没有了颜色的人生。

    中年，还有多少个十年……

    6集

    饭桌上，低眉顺眼的他，厚厚的羽绒服裹着消瘦的身体，眉宇间像极了他爹。

    十多年前，他爹是被人背去医院的，从生病到拿定主意看病，过了好几天。大夏天套着身旧棉衣，已经不能动弹的他，眼神空洞，绝望地喃喃着“不治了，不治了，治不好了”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生活就像被捅碎的燕子窝，一地碎圪渣，在那两年前，两个娃娃跌进热水锅，去医院可没少花，最后大儿子还是没了，山坡上的杂草丛中，多出了一个小土堆。生活还要继续，欠人的饥荒得打。再说孩子烧成了这样，更得指望他给多打闹点，在地里多刨点，要不将来连媳妇也娶不过。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来看病的前一年，女人又得了个灰病，在医院又花了一圪担，眼看不行了，他哭嚎着，把女人朝担回了家。没多久，已经长满杂草的小土堆旁，多了一个土圪堆陪着它。

    爬常的灰命性，也没打倒他，他看着炕上哇哇哭的娃娃，圪楚楚地圪僦院窗台下抽了根烟，又挠起锄头出地去了，毕竟那片绿茵茵的庄稼地，还能抠出孩子的未来，不管咋说，那还是一片希望的田野。

    他住院当天，不能大小便，插上了尿管。第二天，呼吸困难，插上了氧气管。第三天，昏迷休克，进了重症监护室。第四天，不能自主呼吸，气管切开上呼吸机。能不能治好谁也不知道，每天打出来的费用清单，比卷卫生纸还长。

    当自己都无法说出治与不治的决定时，对于把生命交给别人来判决，最大的考验不是他自己，是他的亲人。重症监护室外，他的亲人一根根烟点着，一次次碾灭，时而哭泣，时而心软，时而认命，时而拿不定主意，时而破釜沉舟。代表亲人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哥哥，混浊两行泪，哽咽着：“我问兄弟，咱们回家不”“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回就回哇，回去哇…”那就朝担上回哇。

    回家的路上，他的脚越来越凉，睁着的眼愈来愈空，呼出的气越来越少。人们急促地捏着气球给气，知道是徒劳，可还是机械地挤压着。他在想什么呢是饥荒怎么还吗是孩子谁给养吗是即将见到女人的喜悦吗是那片绿油油的庄稼吗可惜才36岁，正当年，就没了活的资格。

    十多年过去了，他没想到，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是全村考上最好大学的娃儿。饭桌上的孩子，杯口端得低低的，举杯伸向泛着泪光的几个中小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