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运
7集
热炕上,面容清秀略憔悴的她,盘腿抱膝,后背轻触浅绿色的油漆画炕围,随即又轻巧弹开,如此反复着。
灶火前小板凳上,与她拉呱的女人,是正在做饭的母亲。灶火里秸秆燃烧“噼啪,噼啪”声,风箱杆拉动“呼嗒,呼嗒”声,铁锅里烩菜“圪嘟,圪嘟”声,混杂成雁北农家特有的交响乐,让娘儿俩个的对话,更加清晰生动。
“女儿,这毕业三四年了,你给妈攒了几个”女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拉着风箱,灶火门窜出火苗,映红了她爬上眼角的鱼尾纹。“攒啥呢,这几年从南到北,待过三四家私立医院了,不是拖欠工资,就是各种克扣,没且把科里的人认全,就又寻了下个地方,挪来挪去将就能生活,哪还能攒上个呢”女孩摩挲着手机,笑着应答。
“你看,还是考回咱县医院好哇,离家近近儿地,还是铁饭碗,将来在本医院寻个男人,妈就歇心了。”女人迎灶火门添进一把玉茭圪榄,慢慢放缓了拉风箱的节奏,但还是从锅沿扑出来的一圈烟,呛得她眯住了眼。“好啥呢,我八月份入职,三次支援古城抗疫,现在三四个月过去了,医院就给发了四百。
您说,这四百能做个啥您让我再找个本单位的,一个月两个人加起来才三四千,房子也买不起。到时候,逢年过节都不敢回来瞧您们,您可甭有意见。”女孩笑得胸口都在颤,前仰后合的幅度更大了。
“说来说去,还是医院领导器重俺娃,知道俺娃人好水平高,要不一有个啥大活动,就让你去呢。”女人被烟呛得咳嗽着,眼睛湿润得发亮。“哎,您可是不知道,人家医院领导的亲戚,从来不用出去干这活儿。冬冷寒天的,好多人手都冻伤了,到最后,连个表彰证书也没有见。这年头,饭碗铁不铁,咱不知道,就知道医护人员的命得铁,脏活儿累活儿,天生就是给老百姓的子女准备的。”女孩说完,突然被自己说的话怔住了,悄悄地瞟了眼正在拉风箱的母亲,她希望母亲没听见她刚说的话。
“女儿,妈觉得没有白受的罪,没有白吃的苦,你们回来时,全县敲锣打鼓,妈可骄傲呢。”一闪一闪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被烟呛得难受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一片。女孩不再接话,扭头看向了后墙朱红色的大洋柜,柜子上她凯旋时收到的那束花,两天前还娇艳欲滴,现在已经蔫了吧唧。而屋里的交响乐,还在悠远地演奏着,仿佛流传了几千年。
8集
“燕子,像这样卖个两三个月,我就能娶得起你了…”倒车镜里,粉红色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连她身边的站牌和大树,也都全部消失,他才收回眼神专心开车。
一路上,她说了好几次想要吃把瓜子,可是忙着去卖货的他,却没当回事。现在他才突然明白,她想要的,也许不是那把瓜子。她想要的,也许是和他能在一起,多嗑把瓜子的时间。
单手握着方向盘的他,有点惭愧地笑了笑,轻轻地哼着“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好像那是一个春天我刚发芽”一路上的天气不知是飘了雪的缘故,或是弥漫了雾的缘故,渐渐变得灰蒙蒙的。而路两边的野地里,新土堆起的一个个土堆前,花花绿绿的颜色变得灰飞烟灭。
一声巨响,让他渐渐失去了知觉,沉沉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而他车上装着的红底金字的春联,还有花花绿绿的金银纸钱,散落了一地。
夜晚高高耸立的住院楼,病房的窗户微微地亮着,在夜色中显得静谧悲伤。某个亮着灯的病房里,躺着刚从手术台上推回病房的他。他刚从麻醉中苏醒,正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竭力和病魔缠斗着。
陪床的亲人们坐在病床前的小凳上,探身心疼地端详着昏昏沉沉的他,他的燕儿,眼睛湿润,轻轻的用沾过温水的棉签,湿润着他干裂的嘴唇。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即将来临的春节已经不重要了,能赚多少也不重要了,什么时候结婚更不重要了,此时,他们最关心的,恐怕是病床上的他,能不能挺过生命的寒冬。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在拥挤不堪的医院里,无论是病人还是病人的亲人,他们都在努力着,忙碌着,祈祷着。因为他们知道,挺过去了,生命的春天,就会重新开始。挺不过去了,此生的轮回也就此打住。其实人们都不知道有没有轮回,毕竟幽冥之事渺茫。
这个冬天是暗淡悲凉的,在倔强又稀疏的鞭炮声中,在暮霭沉沉的笼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在灵台前默哀悲鸣。
而这个冬天又是火热的,下游产业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火爆,就连失业的他,也卖开了金银元宝。或许这辈子能吃哪种饭,能吃多少饭,都是命中注定的。
在这个严冬,赚活人的钱本身就不容易,突然想赚死人的钱,就怕也服不住。“这世界上,不是啥饭都能吃的”病房外,他爹懊悔地念念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