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非典那年

    1集

    西门菜市场，“你往旁面挪挪，眼瞎了没看见溅我菜上了”跪在便道上，披着脏得发黑发亮的绿大衣女人，用冻得皲裂红肿的手，使劲往下扑拉菜叶上的鱼鳞。

    紧挨着她摊位的，是个穿着臃肿黑棉裤的男人，他圪蹴在地上，正在打整着鱼。鱼的肠肠肚肚和鳞片，溅了一地。“我昨天就在这儿，明明儿是你圪挤过来了，怨谁了”黑棉裤回怼了一句，把活蹦乱跳的鱼从泡沫箱中捞出扔在地上，又溅了一地水，还溅到了绿大衣女人脸上。

    忍无可忍的绿大衣女人，用袖口猛地擦了下脸上的水，噌地站起来，用鞋底蹭起已经冻在地上的鱼鳞，和着土全踢回黑棉裤的地摊，发了疯地骂：“你再往过溅一点，爷把你摊子踢了。”黑棉裤男人也站了起来，手握着剃鱼的刀，咆哮着：“爷半天拢共没卖两条鱼，就是让你冲得，你给爷踢下试试，爷不活刮了你”

    他俩踮着脚尖伸着脖子，指着对方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对骂着。但是谁也不敢动手，谁也怕对方赖上自己，如果跌倒了，那就不是卖几条鱼或者几颗白菜，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一条街上卖东西的叫卖声，不管是扯着嗓门喊的，还是小喇叭叫的，让他们俩的嚷叫声掩盖了下去，招过来不少围观的摊贩。围观的人挤人，也不管距离不距离了，也不怕传染不传染了，有的还摘下口罩点上根烟，吞云吐雾地瞅瞅绿大衣，瞧瞧黑棉裤，仿佛在欣赏一场难得的相声。

    而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绿大衣和黑棉裤的情绪也受到极大地鼓舞，他们自顾自地和围观的人交流着眼神倾诉着，比划着摊位的历史和实际控制线。绿大衣还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摘下口罩，醒出一把鼻涕甩在地上，抹在袖口上。

    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个别人劝和。有人说，大冷寒天的，都是受苦人，何必呢。有人说，让这疫情闹得，现在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还多，省点劲别嚷了，能打闹点儿是点儿哇。有人说，让让那女人哇，尔娃儿一个女人喈，但凡有点办法，也不至于冷哇哇出来卖菜。

    可是，人血馒头吃得太久的人们，看热闹的热情依旧高，劝和的声音依旧少。“城管来了!你们还在窝里斗!”不知谁喊了一声。围观的摊贩鸟兽散，绿大衣女人一边慌乱地打包着菜，一边恶狠狠瞥了眼黑棉裤男人，说：“你就敢欺负个老百姓，有种你甭跑”

    2集

    那年都十多岁了，还夜夜抱着尿臊小被子睡的她，烧得迷迷糊糊地。她说她梦见了去世的姥姥，姥姥过来给她盖了被子，盖了那个她还没有出生，姥姥就一针一线给缝好的小被子。

    这么多年，那个尿臊味的小被被，味道已经不够纯正，因为无数个夜里，和上了她的思念的眼泪。

    22岁那年，他的父亲做手术借了30多万手术费，最终手术没成功，人财两空。五六年过去了，他不敢动情谈恋爱，不敢谈婚论嫁，上班一天不落，考勤一日不缺，几年赚的钱都在替父还债。

    高烧不止的他，仿佛看见欠债的账单即将清零，看见了父亲曾经坚毅的眼神，现在却如此慈祥。分手都十年了，依旧是遇到爱不敢爱的他，出差在酒店洁白的床铺上，孤独地高烧着。他挣扎!着想给曾经的那个她，发一条信息，只是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熄了屏。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不打搅，才是真的爱。

    而那头，曾经约定是对方身体一半儿的她，也发着烧。同样，那段写了删的雷同的话，最终也没有发了出去。三十五岁失业后，当起了外卖员的他，大早上就感觉高烧不退，还挣扎着迎着寒风，接单送着腊八粥。热乎乎的腊八粥撒了一地，救护车来了，直到要给他吸氧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他，奋力地推开氧气管，哭着说：“我不敢吸，我没钱，一吸，这几天就白跑了。”直到有好人甩出五百块，他才含泪顺从地，上了救护车。

    封闭了三个多月，在缺医少药的集体宿舍，高烧不退的他，仿佛与那个骂了他多年“窝囊废”的女人的灵魂，对话了一夜。灵魂和他诉说孩子过年得添置点衣服，灵魂骂他太木讷不懂浪漫，灵魂骂他不懂得给人送礼当点啥官。

    而他的“刀子嘴”女人，头天就悄悄地给即将缝九的他，从里到外置办了红丢丢的衣服。空巢在家的七十多岁老人，深夜自感再也撑不住了，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手机，语音与孩子做最后的道别。他告诉远在外地的孩子，钱在哪儿放着呢。都这个时候了，他心里还在想着能接济接济在大城市也不容易的孩子；他还告诉孩子，草草埋了他就行了。其实，他心里想着的是，能给孩子省点是点；他还说，逢年过节给他烧点就行了。其实，他也舍不得离开，只是，他还想看看孩子。第二天，他的烧退了

    2003年就这么过去了，带着些许惆怅和杂乱，带着些许无助和遗憾。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更需致敬生命，致敬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