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北嶽篇
幽并實荒敞，靈嶽肆蟠崇。橫地居冥漠，負天起中峰。穆穆萬障間，端肅見此容。大野氣涼曠，靜慮填虛空。心魂接靈光，瞻禮識所宗。周覽倒馬西，側眺飛狐宮。環帶極千里，分威蔭封龍。堯德昔隆昌，踐冀撫華戎。近圻歸冬狩，蓋號識成功。惟聖克配物，非神豈登封。逮移曲陽祀，始恨周行窮。朔漠翳駝羊，恒衛號霜風。神嶽不改度，傲兀燕晉中。天泉浪徒湧，慶忌遊榛茙。冰雪封其顛，螭豹專此雄。徑路既已絕，良時復難逢。悵望無人鄉，欲去心忡忡。神感豈不達，真形若昭蒙。世人未始聞，作歌告其蹤。寶符何足探，喬<隋山>美周容。無為誣皇典，貽哂恒陽松。
○飲安陽酒樓作
輕車翼還風，春塵翳飛蓋。平沙盡野勢，通衢貫邑內。軒軒五樓亭，俯見鄴郡大。左漳右河間，壯傑一都會。登覽懷昔遊，命酒獨慷慨。北望浮雲陰，朔塗久荒穢。貧弱積晏安，燕趙遂凋瘵。王風鞠茂草，神教已百代。漢業誰再興，魏公實雄邁。曠然開崇宇，霸功猶可賴。土風非不淑，微管竟終廢。綠茿依王澤，苞莨在所溉。艱危自古然，誰謂值天壞。愧無匡時略，且酌亦且喟。豈敢陋微軀，投老息林瀨
○南歸過汝墳作贈妻詩一首
遊客懷春歸，春盡遊亦倦。新燕如故人，差池始相見。朝登大防陲，風塵散四遠。蒙沙暗碧樹，近水明芳甸。荊豫氣始交，清和景猶絢。南州昔富繁，被澤乃豐宴。詩人感伐稱，尚懼王室譴。餘非從政才，敢勞淑婦勸。驅車豈顧息，瞻德寧無戀。槃阿從此辭，獨往淚如霰。
○臨洺歌（示侍人莫六雲）
臨洺南望春還早，試下青驄踏茸草。歸心正喜見芳菲，隱性真如到林沼。孤行漸遠偶淒然，復值窮郊生野煙。古堠離離黑當路，平沙漠漠白粘天。尋常關河慣辛苦，佩劍橫腰作龍舞。如何對此心神驚，自有征行無此情。身如孤鴻來復去，愁似歸雲縱復橫。頹關欲傾勢轉急，午日陰凝城寂岌。雀踏牆腰壞土崩，犬銜馬骨寒溪澀。此地從來連趙都，叢台歌舞久荒蕪。誰知明月照清瑟，但見垂楊啼夜烏。閨中不省行路難，學成琵琶塞外彈。他時夢著邯鄲道，恐懼嬌啼破玉顏。
○題扇詩（並序）
（扇之為用舊矣。自斑氏有棄捐絕恩之歎，世人稍喜留藏，多求題寫珍之錦襲以充佳玩，常有數百年前之制。然皆紈素金象貴重以為飾，名士書畫筆跡以為重。前朝多尚折疊，尤易收皞。至於謝安所握，羲之所題，以其蒲葵終無存者。然則婕妤所歎，亦以紈素而後在篋乎。夫物之適時者，其為用廣則其質不美，得之也易，而棄之若忘。有見珍重者，必其閑置者也。是以麒麟無服箱之功，芝蘭無充口之味，若以篋笥為無恩，則蒲葵其永恨矣。雖曰微物，可以喻人。故忠臣遇主而糜軀，烈士徇名而致命。自期芳於千代，終同盡於微塵。況復老驥在廄，必有愧於青芻，班女白頭，豈無慚於金屋。成功代謝，庸有吝歟。余性不握扇，嫌其妨手，惟對賓客時一持之。頗有當世精扇，常委笥中。每出遊遠方，多歷歲月，適當須扇之時，又隨購焉。而世俗初夏不用蒲葵，頃以四月南歸，至樊城而亢熱，市中求買乃無精製，因憶去歲於韶州亦買一粗絹團扇，若今宦遊人士未能堪持也。且時當乏材，則庸夫充位。士不自薦，則太璞歸真。既感佳者之委間，又傷用者之不見珍。遂作詩題於上云：）
大堤春盡鶯花老，歸轡重經漢陰道。征戰塵荒估客稀，歌詞枉說襄陽好。南風吹麥暖氣蒸，紈素未裁愁暑增。聊從小市買筠骨，粗疏正憶韶州繒。從來物用始矜貴，誰道過時仍棄置。萬物無心隨愛憎，空將冰炭傷君意。蘇杭細絲京都工，世人爭買誇玲瓏。寧知輕盈滿懷月，不及蒲葵大扇風。湘江藏扇年年怨，篋笥棄捐華落賤。猶經芳袖時卷舒，應勝塵沙逐流轉。沉吟物理各推移，自謂繁華全盛時。一朝用舍不相讓，多謝秋風班女詞。
○湘妃廟
帝子出九江，靈風澹容與。玉顏比瑤華，千載豈能故。便娟憶南國，山館儼神御。芷蘋懷芳馨，波濤壯空霧。龍軿偶夷猶，煙樹碧已暮。聖仙久忘情，侍輦惜茲路。眷然浮雲外，清淚潤朝露。中宵響靈瑟，揮手何怨慕。顧眄遺光景，飄騑動天步。旅臣彤墀下，擷茗獨延佇。思欲貽下女，但懼非款素。神想存舊宮，終焉儻回顧。何所無芳蘭，伊古乃榮遇。
○君山
山色無遠近，明秀湖天中。方嶼浮片玉，扁舟拂神風。掛席六來過，清境未易逢。歸塵既已浣，始得窺靈宮。登陟未覺高，四望豁心容。驚濤洶茫茫，光映化衝瀜。珍木不知名，芳碧自成叢。丘壑情所止，漁樵事已同。幽敞兼二奇，雲水盡玲瓏。平生曠曆覽，神逸獲更豐。當願長來此，移石對喬松。
○丙寅人日，因散帙見高大心夔庚申人日見寄詩，憶舊遊作示知者
昔尋風雲遊上京，當前顧眄皆豪英。五侯七貴遍相識，行歌燕市心縱橫。九江狂生高伯足，平生見人但張目。單衫側帽臨春風，二十紅顏美如玉。行年相校一歲強，俱騁逸足馳康莊。曹劉阮陸不並世，文歌琴酒爭軒昂。公車召試等一擲，未抵梟盧要先得。高車謬寫夷吾書，大卷濃塗保和策。尚書賜第花氍毹，醉翻酒盞相歡呼。盛胡俳優喧坐隅，徐郎屈膝請為奴。就中龍黃較清穩，當筵未肯汙茵裾。尹劉高名頗相怪，王門長裾事權貴。翩然黃鶴歸青冥，重來已見山河改。我隨亞相困祁門，君留朱邸謀東巡。清晨夷歌滿都市，一炬便燼澄懷園。嗣皇中興覽堯典，手詔畢邵誅共鯀。李斯五刑不足惜，彭王稿首誰相問。當時意氣論交人，顧我曾為丞相賓。俄羅酒味猶在口，幾回夢哭春花新。君歸湖口波浪惡，屢幹相侯隻蕭索。同時得路俱騰驤，往日庸奴又高爵。蜀中二李滇二劉，各懷銀印踞方州。郭卿少年擁八騶，張蔡已覺曹郎羞。龍兄兄弟亦豪快，高平甘棠春蔽芾。黃許同稱太史官，潘長入坐儼相對。世人見我空逡巡，如君登第亦輪屯。惟餘莫鄧守書史，散作東西南北人。前歲娛園訪秋竹，招邀太守同明燭。東湖夜水空如煙，相思桂樹年年綠。杯酒白刃心膽粗，別君豪氣未敢除。人生少年苦作健，別時白麵今有須。獨行昂藏久無趣，西遊華山不得去。南隃五嶺東渡淮，去年更折恒山樹。倦遊謝病從文君，移家承水學隱淪。知君一事苦相羨，新得西施能負薪。早春人日桃破萼，花下見君人日作。七年歡笑猶眼前，世上紛紛有哀樂。南方花早東風顛，憶君攜手靈台前。馬纓紅拂綠絨席，牡丹香醉金桄船。東城西館不復夢，圓明宮柳生荒煙。四春老瘦泣珠箔，昭陽月冷人淒漣。長堤珂轡往來路，誰信於今走狐兔。滄江寂寂臥對春，與君不得傷心語。廬山雲連南嶽峰，名山萬里精靈通。休言沉薶兩龍劍，猶能吐氣作長虹。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三首）
風月暗相疑，容華坐見欺。那知羅薦軟，惟怪錦鞋遲。餘嬌分不逞，暫死妾難為。朝朝與暮暮，轉恨不相離。
縫襪從金鞍，房中欲語難。惟堪論棧豆，曾未識鳴環。歌舞空勞學，鉛黃無處看。長持謝張耳，或恐遇任安。
從來可奈何，才貌枉人多。琤琤玉可碎，昏昏鏡不磨。閑時強笑語，積久慣差池。清瑟夜猶響，叢台無路過。
○烝上春望
和春被芳皋，朝雨濕鮮林。昨遊復幾日，徑路杳幽森。閑居易遺物，感望茲川潯。新苕四晻曖，淑氣交餘心。碧草去千里，我思一何沉。清烝不盈匹，九折有餘深。美人棄我久，江海其淫淫。徙倚青楓樹，獨返衡門陰。
○寄題吳先生敏樹北莊詩
閑居異沉隱，夷險各有造。卜築不期遠，自得湖山奧。朅來孫塢行，窈窕巴陵囿。望廬識所欽，果對靜者貌。夜軒星河清，尊酒初月曜。微言續禮樂，好學豈雲旄。向生識損益，孝若昌典誥。婚嫁願易終，兄弟念所勞。道貧兩無憂，出處各不繞，紅顏倚玉杖，素琴送金爵。倦客慕林藪，壯氣論海嶠。麥秀復再絪，凱風棘仍搖。從遊不可期，深入亦獨到。近聽承口鼓，永罷漵中棹。搴英挹石泉，所願日幽{穴條}。何以贈明德，千里匪孤蹈。
○贈馮氏姨子詩一篇（九首）
穆穆凱風，華木繄榮。剛柔分質，托性同生。原隰畛畛，有實其英。枝葉勿剪，可以喻情。
谘餘孤幼，母慈實顧。黽勉慈母，丁彼終窶。縕褐是溫，藜莧是哺。雖有周親，鮮克自度。
嗟矣外氏，來自東吳。朱紱既輝，遂隕其閭。苗裔弗秀，延及姊姑。相彼馮王，三姓同枯。
煢煢從母，亦遭不淑。播於椿陵，甘此貧毒。同生分離，限彼川陸。塵起飆逝，邈然俱覆。
粵餘閔凶，慘痛焉加。叔舅奄奄，又喪我廬。爾猶偏蔭，扶侍皤皤。昔懼不育，今也丈夫。
爾母耆耋，外家之壽。啜菽愉愉，惟貧能久。賢不憂養，豈必致酒。寒泉永歎，我獨無祐。
惟我與爾，素純當門。基不易立，業亦難新。六職攸殊，道在守真。言不可偽，誌不可紛。
翩彼雙鸞，各集琅玕。覆此雛童，振其羽翰。爰居知風，九鼎勿歡。疇是松柏，而畏歲寒。
道習有常，人惡自異。承是儀訓，以寧爾志。榮辱是共，能不爾冀。瞻仰遺恩，以睦姻懿。
○嚴公孫日本刀歌
（余友嚴咸，嘗視餘古刀，雲其祖平寇漢中所常佩也。咸素有縱橫之志，尤愛此刀，命餘作詩。同治四年春，咸從浙軍歸，不得意發疾而死。餘與咸誼同存亡，而獨見其夭。越十有八月，乃為此篇悼之。故人贈我松石篇，兼示日本刀。）
詩成明珠照神骨，刀如秋泉割雲窟。雲此神鋒浮海來，先公佩之平三槐。雍梁百年洗戰血，東南再亂如奔雷。龍蠖乘時能屈伸，誓將提挈靜邊塵。悲風夜卷北山雪，晴日朝分西海雲。不須剸割試銛利，一條寒光生壯氣。白霜瑩透秋鷹棱，青電平磨老鮫背。本知神物不妄傷，奇氣驚人人走藏。空堂廣坐起芒刺，世間不敢看鋒铓。冰文霜華仍寸裂，出匣入匣經年月。大冶熔成信不祥，百煉純剛終自折。長虹耿耿北斗搖，兒童魑魅皆寒毛。休辭棄置比凡鐵，為應留用與鉛刀。
○郭嵩燾劉蓉兩巡撫先後罷歸，贈詩一首
華櫨枉長材，雲逵接傾軌。徒然損高節，未足榮一己。時危易特達，難紆銷積毀。之子固連城，雙旌翩鵲起。憂深季文食，謗滿樂羊紙。捐印反見嬰，登壇卒相抵。入門慚鬆桂，雲別未逾紀。淹留竟何成，康濟俱未擬。出處固多塗，曷來在俄爾。門閭宛舊色，鼓角疑過耳。釋累猶超然，攀纏得無悔。伊餘識寵辱，放跡岩壑裏。獲稻聊紀年，種鬆詎盈咫。依依水石外，邈邈隔憂喜。貴賤寧有終，早歸復能幾。應知逐推移，去此方脫屣。霜清洞庭木，秋映東台幾。誰患招隱難，塗窮倘來止。
○龍渡峰體連騎田，秀冠桂陽。秋日登遊，率然有作
涼風吹層阜，碧草蓋秋山。陂陀引鬆桂，阡徑轉岩泉。雲行入冥靄，杖策遂攀緣。重嶠傳楚牒，鳥路度騎田。靈嬴靜湫穴，文豹隱霧巒。修阪秀孤石，百代闕雕鐫。從來選勝客，自取經過便。諒非聖仙跡，荒外莫與傳。矧茲作阻鎮，起伏傲中原。虞秦事俄頃，岸谷了未遷。此山天地內，斯遊在其間。圖經豈為壽，曠寄聊可宣。歸塗載餘興，晚色霽平煙。不辭巾屨濕，但惜塵騎喧。飄騑神猶旺，澄寂物愈鮮。寄言賞心侶，知餘辟榛菅。
○花園堡秋望作
心閑易成悲，避愁轉畏靜。野陰風嫋嫋，卉木盡秋景。清行引高興，覽物自淒警。川岩實無情，獨秀人外境。古今無間運，泉石遂孤冷。餘懷耦杼柚，時過豈重省。昨來橫橋戰，艱危遏凶獷。清波無久喧，斜日淡已炯。涼空方蕭蕭，因感謝桃梗。
○秋雨後夜起作寄龍高平
涼雨驚桂枝，吹花灑階闥。城南夜窗人，惟君獨天末。別情宛如新，攬鏡忽華發。長謠獨清醒，何以慰契闊。從政子既勞，學道餘已末。仕隱同此心，忉怛送日月。清秋夜初永，因夢度林樾。故山猶可耕，庶來共饑渴。
○桂陽別詩奉酬黃學正洪熙贈餞之作，兼呈州中人士帳飲諸君子
南皮樂夏宴，梁苑美冬遊。文歌徒暫聚，離思方悠悠。矧餘惜久客，水石恣淹留。友仁既有訓，鄰德信多逑。薄植省逢幸，群書慚獨絀。耆英傳鑿齒，山水記湘州。束馬都龐嶠，擷秀桂華樓。提鉛朝復暮，編韋春及秋。梁孟固同廡，荀陳仍接芃。補袍攜庾妾，挹袖召浮丘。池荷屢榮落，殺竹始褒修。本無枚生速，終愧侯芭求。懸金櫟陽市，論價三都紙。獻貲幹伯樂，負卷投知己。知音即賞音，邂逅盡同心。俄看對明燭，早恨分離襟。新情忽如舊，懷抱自然深。高張城東館，重宴壽龍陰。霜肥十月壒，魚溉西歸鬵。列朋喧斝禁，清歌動越吟。戟門招狗盜，都尉進羊斟。但愁街鼓動，無妨苔徑侵。一朝酒人散，翻聞昭氏琴。琴弦出雅詠，朗朗兼金映。送餘飛鴻目，賴子清風贈。葭夜蕭寒，秋濤曉作灘。鳧舟暗相引，雁陣雨初還。平陽舊津戍，印石遠峰巒。浮家不辭役，距陸轉勞看。乍作眼前別，真成對麵難。知君學舍冷，相思蕙草殘。周叟杖時過，陳公棋對彈。訪道金華客，聞簫緱氏山。曹司話京國，李老厭衣冠。二何竹林彥，沉飲金尊寬。曹生建安骨，秀發青琅玕。龍潭鼓角靜，鹿峰弦誦嫻。良遊尚時續，窮年亦自歡。促膝豈雲異，餘懷誠未殫。鍾湘夢可越，蘭藝長無絕。晴開桂領雲，霧合衡陽雪。梅暖香如酎，松寒翠如發。松寒水閣虛，車馬日應疏。簾釘留粉絮，塵窗走蠹魚。莫忘前夕酒，寧題異代居。東岡一臨望，平路長縈紆。飛甍動丹碧，平水靜菰蒲。曆曆郊原樹，重重岨嶂區。應憐來客簡，猶驚冬序除。報瓊酬往訊，裁素佇來書。
○自龍江渡緣水至煙彭庵乘舟暮還（二首）
杳靄尋洲嶼，春心愛此時。物華爭綺麗，空望轉逶迤。暗穀分花豔，孤巒倚樹危。幽篁采芳杜，誰見從文狸。
石門無數曲，青嶂碧流間。回互仍相引，空明見一彎。輕舟漾落日，芳草上春山。坐惜餘花晚，終憐幽意間。
○水苨生田隴畔，湘衡俗以和糯為，清明節物也。余家每從上塚采歸，供饋食加籩。今歲祠祭，妻妾自出田間采之，感憶為詩
淑氣回青甸，傾筐采綠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