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徒弟
千凌骂骂咧咧地去买了酒肉，回到家时那老头子苍老的手指轻轻在家中院子一挥，原本破败的房子霎时焕然一新。
千凌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家，手里装满酒的酒壶差点掉在地上，他惊喜地问
“老头，你还有这能耐呢？”
老头子颇为高深地捋着胡子，哼了一声
“老头子我会的多着呢，这算什么。”
千凌一边眼睛发光地看着新家，一边将酒肉摆上桌，伸手毕恭毕敬地把老头请上座。
“师父您坐。”
老头满意地嗯了一声，评价道
“你小子上道，放心，日后跟着老头子我保你吃香喝辣赚大钱。”
千凌连连点头，师徒俩有说有笑地吃吃喝喝，最后双双醉倒在桌子上。
第二天，老头子便要带着千凌走，千凌虽是不舍这么好的新家，但毕竟已经承了这老头的好处，这会儿再拒绝，多少是不知好歹了。
千凌没啥可收拾了，给家挂了锁，就跟着老头走了。
跟着老头混了一段时间，千凌就发现这老头子就嘴上能耐行，他那点本事，对付小贼小混混还行，再大一点的就不够看了。
不过也算是学了点安身立命的本事，千凌就没说什么。
看老头子那几招有模有样的，想必之前也是某个大门派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破衣烂鞋臭酒壶，俨然乞丐一个。
千凌不问，谁没有个不愿提起的过去呢？
但一年之后，老头子不得不面对那个不愿提及的过去。
这日老头子带着千凌去吃饭，在面摊坐下，点了两碗清水面。
面来了还没等动筷，千凌就听到另一桌的客人在谈什么“东云派”“老祖宗”之类的话。
“哎，听说东云派的老祖宗给他的徒弟立碑了？不找了。”
“啊，你说这个事啊，听说了，那白霂不是找了好长时间吗，也是，都找了几十年了，还没找到，我看人已经没了吧。”
“谁说不是呢，要是那徒弟还活着知道白霂找了他这么多年，不早回去了嘛。”
…………
千凌只当个乐呵，夹起面刚吸溜一口，就发现对面的老头子还没动筷，盯着面碗，表情很痛苦。
千凌连忙把嘴里的面咬断胡乱嚼了两口吞了下去，问
“师父，你怎么了？”
老头子回神，抹了把眼睛，端起面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没什么，吃你的。”
一碗清水面很快下了肚，老头子擦了下嘴，又叫了一碗清水面。
吃完一碗又一碗，千凌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头子仿佛要吞食天地的架势，默默放下筷子，将自己的面向前推了推。
面摊老板都惊呆了，他从未见过有人吃清水面还能吃得这么多，送来又一碗面的时候送了一小碟咸菜。
等到老头子放下碗，打饱嗝时，他面前的空碗磊了一桌子，都快看不见千凌了。
千凌看着面前的小山一样的空碗，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我们的钱……够吗？
果不其然，老头子吃饱站起身转头朝摊主喊
“老板，我们没钱，这小子押你这了，等我凑钱回来啊！”
说罢，这老头子一溜烟地就跑了，老板撵了五条街没追上，气喘吁吁地回来，瞪着千凌
“还不快去洗碗！！”
“啊……是！！”
好在千凌有做工的经验，洗碗又快又干净，擦桌子又快又反光。
但老板依旧没有个好脸色，千凌也理解，这事搁谁摊上都得生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还债了，等以后债还上了，就回家吧。
再也不信这些东西了。
千凌早就知道老头子在他手腕上留的那个莲花印记不过是个幌子，那老头子根本没那本事给人下咒。
一直不离开，也是千凌拿老头子当家人。
可惜啊，又遭了背叛。
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千凌坐在后厨洗盘子，面前突然闪出来一个浑身血气的人。
一抬头，正是老头子。
老头子浑身是血，双手各被扎穿出了八个窟窿，原本就破烂的衣服这会只剩蔽体的作用，裸露出的皮肤发紫，显然是中毒了。
老头子一言不发，将一个小布包塞到千凌手里，就倒在了地上。
千凌没想到老头子还能回来，更没想到老头子会变成这个样子，慌忙揣起小布包，手忙脚乱地去找了大夫。
等千凌带着大夫赶来时，老头子已经没气了，他的手伸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颤巍巍的“烧”字。
大夫走上前，随后连忙后退，大惊失色道
“这……这得赶紧把尸体烧掉，他中了虫毒，尸体已经成为毒虫的温床，不赶紧处理的话毒虫就孵化出来了！！”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但千凌勉强镇定下来，对一同赶来的面摊老板说
“老板……能麻烦您帮帮我吗？”
第二天，千凌抱着老头子的骨灰离开了。
路上，他打开了老头子塞给他的小布包。
是一小堆首饰，有金有银。
还有老头子留给他的一张字条。
徒儿，你师父我年轻时做了错事，如今赎罪去啦，这些东西是你师父我压箱底的东西，你拿着回家去盖个新房子，娶个好媳妇，把日子过下去。
不许掉金豆子！不许掉！听到没有！！！
千凌哭笑不得地收起字条，小心翼翼地叠起来。
他想着送老头子回家，可是老头子从未说过他家在哪。
千凌抱着骨灰坛子，走着走着泪就流了下来
“老头子，要不……你跟我回家吧，以后我给你烧香……”
之后……
哎？之后就怎么来着？
千凌抱着骨灰坛子茫然起来，之后……我是回家了吗？
不对，我没有回家，那老头子的骨灰呢？
不……
这骨灰是谁的？我师父？我有师父吗？
对对对，我有师父的，我怎么忘了呢……
我真的有师父吗？
………………
千凌低下头，发现手里的骨灰消失了，他惊慌失措，四处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我好没用啊，怎么连个骨灰坛子都看不好，师父，师父你在哪？徒儿找不着你了……
一直以来被他强压的痛苦一瞬间释放，千凌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要抛下我！爹！！娘！！！”
“是我不好吗？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别丢下我…………”
“别打我别打我，我还钱，别打我……”
“求求您，收了我吧，求求您……”
……
十六岁的少年跪在地上，痛苦地哭喊着。
………………
黄耳也哭着抱着爹娘和姐姐，褐花慈爱地摸着黄耳的头
“小耳朵乖，爹娘不走，爹娘留下来。”
灰蓝拍了拍黄耳的后背，点头
“对，我们不走了，我们一家子就这样和和美美在一起。”
黄耳听完，笑了出来，他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家人，然后松开了他们。
面对家人不解的目光，黄耳扯出一抹微笑，不舍道
“谢谢你们，不过……”
“再见了。”
黄耳周身一晃，头顶化出一狼耳，耳朵尖上有一点显眼的黄色。
狼耳动了动，黄耳闭着眼，掌心燃出一团黄色的火。
灰蓝大喊“你这是要干什么！！”
黄耳不为所动，仍旧闭着眼，头顶的耳朵再次动了动。
黄耳猛地转身，手中黄色的火团朝着身后一棵树甩了过去。
幻境破碎，“褐花”目光怨毒地盯着黄耳
“为什么……”
黄耳睁开眼，指着自己的狼耳，嬉笑道
“没什么，只是听力还不错。”
“听出来你们不是我的家人。”
一开始，黄耳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假的，除了常不观。
可是，他太久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了。
所以黄耳选择清醒的沉沦。
反正还有常不观兜底，不怂。
不得不说，这女妖的幻境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是中途幻境波动，连他身边的常不观都变成假的了，黄耳就知道，他该醒了。
周围的场景犹如破碎的镜子一样裂开，粉碎，露出其背后的虚无。
坐在原地打坐的常不观睁开眼，看见了黄耳，露出笑容
“黄耳，你出来了。”
黄耳看着面前的常不观和女妖，稍微搞清了状况
“这么说，这女妖的幻境失败，却不肯放我们走？啧啧啧，玩不起哟。”
女妖无视黄耳的挑衅，因为此时还有更棘手的。
千凌那边女妖原本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杀了他，但现在就差临门一脚，女妖却无法进入千凌的幻境。
女妖自己制造出的幻境，结果现在她自己进不去，她无法再继续制造出幻境进一步迫使千凌崩溃。
有一股力量在阻挠女妖，可怕的是女妖却找不到这股力量的根源。
怎么回事？
幻境外，白霂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那三人，笑了笑，继续用小草挠墨生痒痒。
墨生偏头躲了几下，没躲开，放弃了，由着白霂，他看着三人里唯有千凌神色痛苦，于是问
“你不去看看千凌？”
白霂手里的小草都快怼进墨生的鼻子里了，他笑着答道
“不去，放心吧。”
“对千凌这么放心？”墨生话里话外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白霂听完，垂眸轻笑，他放下逗弄墨生的小草，望向远方，眼里竟带着几分怀念，他轻声道
“当然放心，那可是我徒弟带出来的孩子，怎么能不放心呢。”
墨生闻言，吃惊地看着白霂，刚想和白霂斗嘴，在看见这人眼里的怀念和悲伤时，他放弃了。
墨生嘴巴张了张，到底什么都没说。
哎呀烦死了，这人怎么总在我想怼他的时候让我看见他这副样子。
你振作一点，像往常一样，别露出这副表情啊。
我……我会心疼。
墨生烦躁地从地上薅了一把草，塞进白霂手里，指着自己
“玩我，现在。”
白霂愣住：“啊？”
墨生说完就发现这话不对劲，当即红了脸，低下头，不肯再说话。
白霂顿时感觉周围有点热，这小子熟了？
待反应过来，白霂笑了，声音带上几分轻快，伸手，揉了揉墨生的发顶
“谢啦，墨生。”
墨生还红着脸，闻言，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蠢笑了。
…………
千凌的幻境里，他还在痛哭着，幻境已经完全黑暗下来，仿佛要把他吞噬掉。
千凌哭到失声，双眼无神地盯着某处发呆，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除了这些，此间再无旁人。
一声苍老的叹息突兀地打破了平静。
“徒儿，你修为还是不行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千凌缓缓回神，用嘶哑的嗓子问道
“是谁……”
“啧，是你师父我！”
一道光凭空出现，变幻成一道千凌熟悉的身影。
千凌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激动地喊
“师父！！你没死！！！”
老头子上前捶了一下千凌的头
“老子都死了十年了，你小子傻了吧。”
老头子又四周看了看，嗤了一声
“就这幻境也想困住我的徒弟，我呸！”
“东云派的试灵塔可比这狠多了！”
老头子一声令下，口中念诀，漆黑的幻境瞬间被白色吞没。
“徒儿记住，你师父我叫雷天，家嘛……”
“就是东云派！”
千凌还想说些什么，但刺眼的白光让千凌不得不防，他眯着眼看着雷天一点点消失的身影，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他记起来了。
那天他带着师父的骨灰回到家，看到一个人坐在院里等他。
是白霂。
雷天是白霂的徒弟，之前做错了事自觉羞愧，便自废灵力离开师门。
而师徒俩再相见就是现在。
“你师父传信于我，要我帮他个忙。”
白霂走到千凌面前，伸出手，掌心长出一根细细的藤蔓，轻轻点在千凌的眉间。
“睡一会吧，睡醒了你就不伤心了。”
白霂抹去了千凌关于雷天记忆，将那段记忆改成了千凌外出做工，今天才回来。
这是雷天的意思，若不是这女妖有点能耐，撬动了白霂的封印，千凌也不会那般混沌。
“我这徒儿一直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是我非要带着他，师父，您再帮徒儿一回吧。”
白霂拿走了雷天的骨灰，将他葬在了东云派。
浪子终于归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