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彭耀文和李梅梅

    最后一次见到李梅梅是在巴黎的一个小型画展上，我妻子在西藏画的关于牧民生活的组画受到一些外国朋友的好评，于是受邀前去参加此次画展。

    李梅梅从马赛大学毕业后，就去到了里昂高等师范学院东方文学系教书。她当时已经和一个法国男人结了婚，还有一个漂亮可爱的洋娃娃。

    一番嘘寒问暖后，我再也找不到话题和她交谈。她则显得格外高兴，能在异乡遇到我这个曾经的初中同学，她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她想邀请我和妻子去她家聚餐，但是我拒绝了，因为她让我想起了彭耀文，一阵心酸之感袭上我的心头。

    按照辈分，我还得叫彭耀文小叔，虽然他只比我大一岁，小学也在一起上，但我总感觉被他占了便宜，在亲戚朋友面前，我必须得叫他幺叔。没人看见的时候，我就和他称兄道弟。

    他这种人就是父母口中经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在我们村里，他和他哥可是聪明的小孩，每次小学的期末考试，他和他哥总会拿着一大堆奖状，得意洋洋的回家。

    反观我，则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每次期末成绩出来，我的奶奶就被校长叫到学校，一顿呵斥。如果说我的奶奶最害怕什么，那肯定就是和我去学校挨训。

    奶奶这个人心态很好，平时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大动肝火，唯独去学校，当着那么多家长的面被校长训话是她最害怕的。

    在小学读了六年，每个学期期末她都会骂骂咧咧的和我去学校，骂我这个鳖孙不争气，总是让她难堪。

    彭耀文虽然很优秀，但是他的生活比我还惨。他的父亲早年间酗酒成性，在一次酒席中酒精中毒，一命呜呼了。

    他母亲之后给他家几姊妹找了一个后爹，这个男人的到来简直让他家贫困不堪的生活更加陷入了窘境。

    这个男人属于典型的懒汉，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是从来不干活，都是靠别人的婆娘养活。

    彭耀文的后爹到他家后，把整个家庭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有一点吃的，这个后爹都会偷偷藏起来，一个人享用。家里面种的蒜台，蔬菜，枇杷等每到成熟的时候，就会被这个后爹独享。彭耀文和他的哥哥姐姐只能大眼瞪小眼，看着这个后爹津津有味的吃着食物。

    李梅梅和彭耀文从小学开始就认识，两个人读书都厉害，因此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确认了恋爱关系。

    到了初中，两个人住在一间狭小的出租房里面。我去过他们的出租房一次，打理得非常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桌子上全是练习册和课本。一想到我那乱糟糟的猪窝，我的脸不禁发红，羞愧的低下了头。

    李梅梅是隔壁村的苗族，因为条件差，所以只能来我们村的小学就读。

    苦难的人相遇在一起，终究也逃不过苦难的戏弄。

    初二下学期，彭耀文辍学了。因为他的哥哥要结婚，家里面一穷二白，根本担负不起他的生活费和房租费。

    在周五的晚上，他第一次来到我住的地方，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要走了，你帮我把这支钢笔和这本书交给李梅梅。”他垂头丧气的，慢吞吞的说道。

    “搞哪样哦！你不会自己给她送吗？她是你婆娘，又不是我的。”当时我有些疑惑，靠在窗子边戏谑说。

    “我明天就要和我哥哥去浙江义乌打工了。你帮我拿给她吧，我不想…”他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央求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察觉出他不是开玩笑，于是变得严肃起来。

    “啷个会这样？你的成绩那么好…”我一时之间思绪有点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成绩好有卵用。家里面连饭都吃不起了，我这身衣服还是从亲戚那里借的。”

    我看着他身上松垮垮，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心里面五味杂陈。

    那时我的生活条件还可以，母亲每个月都会给我打几百块钱的生活费，给我寄衣服和鞋子，而且还给我买了一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

    “你去到那边做什么？再说你也未成年，人家不要你的。”我试图劝说他，使他回心转意。

    “我的叔叔说那边的小黑厂很多，招童工的，只要我们过去，他就给我们找工作。”彭耀文目光坚毅的看着我，去意已决。

    “你好好学习，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个条件。”他有些埋怨，看了我一眼以后，就转身离去。

    我扶在楼梯口，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走下一级级台阶。

    我看着手中的东西，一支崭新的钢笔，在镇上的文具店要卖15元；一本封面破破烂烂的小说，从斑驳的书皮上隐约可以看到，是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

    我不看书，也不练钢笔字，于是没有多想，第二天就把东西转交给李梅梅。

    彭耀文去浙江打工后，开始有了一些积蓄。李梅梅也成功考上了县里面的私立高中，育才中学，学费和住宿费全免，每年还有2000多元的补助。

    他们虽然没在一起，但是一直保持联系。彭耀文每个月都会给李梅梅打生活费，供她上学。

    高考后，李梅梅去了云南的某个林业大学的法语系，因为成绩优异，得到了学校的推荐，前两年在云南读，后两年去与学校合作的法国的大学攻读。

    在彭耀文的支持下，她读完了本科，还在法国留学两年，读完了研究生课程。

    至于他们两个最后为什么没能走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因为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来说，想要再把它放回鸟笼，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再说了，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个女人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拿着不菲的薪水，成功跨越了社会阶层，她还会再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中去吗？

    我在北京某所大学读研的时候，彭耀文给我发了一条婚礼请柬，他已经和一个浙江的女孩在金华市结婚，有车有房，自己还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

    当时我正被毕业论文搞得焦头烂额，导师在半年的时间里把我的论文修改了十几次，叫我再接再厉。

    我当时真想把这名导师暴揍一顿，我白天在一家网络传媒有限公司实习，晚上还要修改论文，挨导师的批评。

    半年下来，我瘦了十几斤，最后才勉勉强强的通过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

    我谢绝了彭耀文的邀请，随了一个红包。后来的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和很多的同学都断了联系，qq好友列表里面全是灰色的头像，当初也没有留电话，就这样，大家沉默如谜，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