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陌生的熟人
男人约莫五六十岁,弯着腰低着头,被两个年轻警员夹在中间,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
男人整张脸又红又肿,眯缝着眼睛,似乎因为局里的灯光睁不开眼睛。
即使到了警局,他的酒气依然未散,看样子是真的喝了不少。
比他简朴到有些破旧的穿着更扎眼的,是他的走路姿势。
他的双腿很明显地不对称,左腿从膝盖往下都萎缩了不少,和右腿比起来足足细了两圈,还有因为病痛或是畸形而不自觉地蜷起,左腿比右腿生生短了一截。
看上去就很痛不说,还能走路都算是奇迹。大概是不舍得花钱去医院,加上酒精的长期催化,他的走路姿势就更加让人揪心,即使两侧有人搀扶,还是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一头栽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警员们看见徐方照,停步打了个招呼。被他们拽扶着的醉酒男人也因此脚步一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响嗝,酒气冲天。
在场方圆十米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打头的赵健看着眼色介绍到:“谭德正被囚的地方是金山热电的废厂房,这位喝多了的先生就是那天的值班保安。他是最有可能看见案发经过的人……至少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但是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喝蒙了,倒在路边的长椅上,我们就给他带来了。”
赵健使了个眼色,很明显是在用眼神询问这事是否违规,也就仗着酒蒙子现在神志早就被酒精泡废了,才这样明目张胆。
“金山热电的,电力公司?。”徐方照说着,用手指了指询问室,示意警员把人带进去。
于是另一个警员接手,那男人踉跄着从这个警员身上攀上了另一个,摇摇晃晃地进了屋。
看着他们进了询问室,赵健这才扭过脸回答道::“哦对了,忘了徐哥不是本地的。金山热电不是电力公司,是供暖公司。但是已经黄了。早些年百宁市的供暖单位有俩,其中一个就是金山热电,当年挺兴盛的,毕竟垄断嘛。
这个酒蒙子是原本是金山热电负责烧锅炉的,忘了是去年还是前年,金山热电正式黄了,当时宣告破产清算,那些厂房设施卖是卖了,还有些没拆走的,金山热电怕有人去厂房偷铁卖,就雇他看着。金山热电的锅炉房就在现在的金华小区后面。”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把解谜的新钥匙,但是那个酒鬼的状态……
徐方照指了指询问室:“金山热电留下的保安就他一个?他现在这个状态没法问话。应该还有其他人轮班吧。”
“没辙,金山热电内部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是没人接盘地皮,所以负责人干脆跑了,欠的员工工资也没给,更不用说给他们这些返聘的保安了。另一个和他轮岗的保安都不在百宁大半年了,就剩下他偶尔还去那个破厂房附近转一转。”
徐方照点点头,“那让他在屋里醒酒吧,我审完任爱琴再进去审。”
徐方照说完要走,被赵健忙不迭拦住了,“诶,徐哥,还是先问他吧,任爱琴又跑不了,不急的。但是这位就不一定了。这种酒蒙子我在老家见多了,别说醒酒需要等多长时间了,就是直接死了都有可能。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喝完一瓶白的,趁着现在刚喝完,迷迷糊糊地还能说几句,再等一会儿他非得一觉睡到后天去不可。”
徐方照看了看表,还没等作出决定,
汪顺舟神出鬼没地突然从徐方照身后出现,猛地拍了他一下,“赵儿说得有道理,去先问酒仙吧。”
询问室里,男人捧着杯警员给他醒酒用的清水,咂一口,又抿了抿,眯着眼睛朝杯里看,眼见着是把水当酒品了的架势。
“别看了,一口气喝了,我有话问你。”
徐方照拿着材料落座,隔着个询问室的大桌子,看向男人“品酒”的男人。
男人耷拉着眼皮,瞟了徐方照一眼,原本还嘟囔着要酒,不过片刻之间,男人失神的双眼突然聚焦,抬起头死死盯着徐方照,杯子也放下了,沙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的话都变了调:
“您……您是……”
“我姓徐,是百宁市公安局的刑警,来问你几个问题。别紧张,只是我们手里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男人听了这话并没有被安抚到,反而因为徐方照和他对视而更加紧张,双手双腿都不自觉地颤动起来,额头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行,我、我一定配合,我、我没想到您能在这高就……”
徐方照等了会儿,见男人两股战战却不再出声,问到:“您是在金山热电工作是吧?请问两周前,您有在工厂附近看到什么人吗?”
男人抬起头,眼底是真诚的恐惧和不解:“我是在那上班,您……忘了吗?”
这下反倒是徐方照愣住了,“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在哪见的。”
男人并没有接下去这个话题,反倒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絮叨金山热电的前世今生。
男人酒气未散,说话颠三倒四的,一句话能重复很多遍,但倒是事无巨细,
从去年开始金山热电经营出问题开始讲,说大老板和他当二老板的小舅子卷钱跑路的道上出车祸死了,公司也黄了,上层的几个领导几乎都下场凄惨做鸟兽散,仅剩的领导说是要把公司重组,准备卖给新公司。
但是买卖过程中手续好像出了点问题,本来说好员工不变,工资照发,但是一直见不到钱也见不到人。
厂房这边也一直空着,于是渐渐有员工反应过味儿来,知道公司是再起不能,工资也无望了,于是纷纷来偷东西卖。
只是公司怎么可能愿意呢?于是那些领导高层这才找了几个原本就在厂里工作的、听话的老员工来看着。
骗他们能开工资,骗他们之前的补偿也会优先发放……所以他才一直在这。
男人讲的倒是合情合理,可是明明没人问这些。
男人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敢抬起头瞄了一眼徐方照,又飞快地低下头,吓极了似的:
“……我也是,为了这个才留在这的。虽然、偷东西的人太多,我也不是都能看得过来,院里的破铜烂铁其实也不值几个钱,但确实是看不过来……”
徐方照会意:“我们是市局刑侦科,盗窃案不到数额巨大和影响恶劣的程度,轮不到我们管,你们是姑息养奸还是监守自盗都是派出所处理。”
男人点头如捣蒜,谄媚地笑:“你放心,有些事我到死也不会说出去的。跟我进棺材。”
徐方照察觉出不对,追问:“什么事?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复述一遍。”
那个男人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不,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共同审讯的晓钰正好推门进来,那个男人给徐方照递了个“我懂的”的眼神。
徐方照本想速战速决,把重点放在任爱琴身上,但这个男人身上诡异的心虚实在是太值得玩味了。
他见过自己,态度又如此可疑,难道他是在逃嫌犯?
徐方照状似无意地接话,“这位警察是我信得过的,有什么就说。不然我可说不准你以后还能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小饭店喝酒了。”
徐方照说着,手上打开手机问档案室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调出近十年内百宁市逃犯名单和悬案案宗。
那个男人瞄了一眼屋子角落的监控,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记不住了……”
晓钰顺滑地打开有关男人的材料,一边做好笔录准备,看了一眼徐方照,得到徐方照首肯,按照流程从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开始往下问。
这边徐方照正打着字,男人结结巴巴地勉强回答了几句晓钰的问话。
晓钰语速很快,看男人状态平稳下来后便追问:“你上次见到我身边这位警察是什么场景?”
男人重又磕巴了下,一口气哽在喉咙,咳咳几声,便恹恹地靠在椅子上,摇摇头不做声了。
徐方照抬起头,晓钰也无语地站起身看过去,“喝多睡着了?”
“他一直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不至于突然入睡。”徐方照几步走过去查看,趴在桌上的男人被推了一下依然不起身,徐方照使了些力气把他强行扶正,只见男人的脸色已经涨红泛紫,全身控制不住地小幅度抽动,眼看着已经要翻白眼了。
“酒后惊厥!快!找医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