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她算的不错,不过一刻钟人就来了。
燕昭不躲不藏地站在高个子冷下去的尸身前,白小七提心吊胆,唯恐他失手,劝他打不过就靠边上点,待会他们过来只瞧见她,指不定会忽略他,事关生死,不必找这场子。
燕昭没理她,结果直到那二人走到跟前也不见他动手。
虎哥远远走来,看见洞里多出个人,地上趴着的是高个子,知情形不对,停步不前,杵在原地问:“你是谁?这死丫头还有同伙?你杀了戴二?”
还真叫呆鹅。
矮个子拔刀警戒地站在他身前。
燕昭转身正对他们:“第二回了,还干着这龌龊事,你家主子还是早些死了好。”
他们认识?白小七意外。
她看虎哥的面色从犹疑到震惊再到恐惧,顿了好一会才说道:“又是你?!你要人你带走,我不与你多纠缠。”
“是你死性不改自己送上门来,怎么成我纠缠你了?上回让你侥幸逃了,这回你打算往哪走?”
虎哥气急:“我不曾得罪你,揪着我不放对你有何好处?还是有人花钱悬我?”
“你这条贱命不值钱。”
“那是为何?”
燕昭冷笑:“残害无辜,作恶多端,你不该死谁该死?”说罢,提剑就往虎哥方向而去,经过白小七身边时还与她低声道了句,“怎么一击毙命,学好了。”
她有些恍惚,听他话语抬头看去,不过一刹,虎哥下句话都没来得及出口,胸前就多探出个剑尖。
结束了?
矮个子举着刀愣怔在前头,燕昭已然绕过他站在虎哥身后。他收剑,虎哥失去支撑软倒下去。
她知道他武功高强,却没想到如此出神入化,一时失神连他人影都未瞧见虎哥就死了。
惭愧,什么也没学到。
“你!”矮个子又惊又怕,握着刀做防守姿态,对下一步该如何动作犹豫不决。
眼见燕昭跨过虎哥朝他走去,矮个子显然不是他对手,白小七恐他骤然发难,急忙喊:“燕少侠!手下留情,别杀他!”
她能一路逃到这还得多亏有矮个子关照,她直觉他与另外二人不同,不知他为何要跟着他们做事,不愿看他也这般死在这无人探访的山洞中。
燕昭停步,听她接着说。
她预备起身走过去,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无奈坐着道:“他帮我不少,不是无恶不作之人,若不是他我难得救,可否留他一条命?”
她自觉这话没多大说服力,燕昭无条件出手救她,她却还敢不识好歹提要求,只好殷切地盯着他。
燕昭偏过头,不言语也不动作。白小七感激地看他一眼,对矮个子说:“你快走吧,别再回去帮你那东家干害人的事了,你这性子就算下回绑了别人也难保不会心软上当,不如找个正经活计过活。”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她说完感觉十分别扭。
矮个子神色不明,左右为难踌躇了下,最后还是郑重地对她抱拳道:“多谢!”。白小七同他点点头,他得了信没再多话转身出洞。
看他走远白小七才定下心,落难时候他给自己递了口水,她心里记着,现在也算投桃报李还他一命。
燕昭走近边擦剑边问:“因为他关心了你几句就心软了?”
白小七觉得这话不对:“你你你什么时候到这的?”
“你躺地上装模作样做戏的时候。”
她回忆了一下,那时两呆头鹅都在,她正准备孤注一掷搏回这条命,原来那时他就在看着?白小七干巴巴地说:“燕少侠,你若早些出手我还能少吃点苦。”
燕昭解释道:“我一开始不知道那人是你,想看你在玩什么把戏。谁知你胆子这么肥,路都走不稳也敢与人动手,蹦得还挺快,你都出招了我还能拦下你么?”
虽然他说的在理,但她很想问“我看着就这么没出息,只能赖地上耍花招?”,又不想自讨没趣,还是把话憋了回去,点点头表示他说的对。
燕昭评价起她的半吊子招式:“其实你动作再快些或是灵活变个招就该得手了。”
“这招我只学一半,临时想起拿出来凑合用,能使出来不错了。”她嘴上这么说,细细回味起来还是觉得方才砍戴二那一刀潇洒的很,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候。
燕昭没打击她,转而问:“你是怎么落到这帮人手上的?”
白小七一听又想起晦气的占启生,来了脾气,愤慨地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添油加醋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从丹桂巷到柴房茅屋到破落马车,思维缜密逻辑清晰,说到最后差点委屈地落下几滴泪来。
“你说,那占启生是不是罪有应得!”说到最后,白小七掷地有声地问了句。
“是,没让你亲手报仇,便宜他了。”燕昭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情绪激动眼眶通红不好激她,顺着她的意思接话。
白小七对此回答很满意,又唠叨了几句才冷静下来,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
她又问:“你认识虎大哥?你适才说‘第二回了’是何意?”
“大哥都叫上了?”
“喊顺口了……”
“他主子是金陵的康阳王,仗势欺人的事做多了遭报应得了怪病,无人能医。最后请了神婆问诊,听信谗言,专在暗地里搜罗年轻少女做法献祭,以命换命。”
燕昭指着地上的虎哥:“他专替康阳王做这肮脏勾当,上回劫了人正巧让我撞上,运气好让他逃了。没想到还敢继续,这回找上你了。”
白小七吃惊:“这王爷这么大能耐?在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等事?就不怕被人知道?”
燕昭嫌恶道:“天子脚下又如何?位高权重,还有瞒不过的事?”
白小七深感世道险恶,又想自己险些被抓去给那黑心王爷续命,不由得有些后怕。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纳闷。
“偶然听闻。”
她知道他路子多,多半是他小道里得来的秘密消息,不想同她多说也合情理,她已得知了这桩秘闻,还想打听来路?想了想自知不妥便没追问。
“我听他们说那头急着要人,是那王爷发病了?”
“也许吧。”
那她现下逃了岂不是威胁到皇亲国戚的性命,且不说燕昭还顺手端了他的心腹……
一时间有些寂静,白小七想,方才她若不喊停,燕昭会对矮个子下手吗?放矮个子走属实冒险,她一时感情用事没考虑周全,不知他们后头的大人物竟是金陵城的王爷,担忧道:“就这么放他走不会有问题吧?”
燕昭黑着脸看她:“你现在问是不是晚了,你若反悔了我也找不回他了。”
“没有没有,这不是怕一时仁慈会给你留下隐患。我觉得他本性不坏……”
“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要上哪找我麻烦,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动他。倒是你,同他四目相对了快一整日,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你这张脸了,若要找人也是找你才对。”
“你别吓我,我既敢让你放过他心里是有数的,我信的过他。他若真回头再找上门……燕少侠你是惩恶扬善的正道大侠,定不会坐视不理。”
白小七心想我也不知道你是何来路,分明功夫过人却无任何名号,又与闻朝书厮混在一起绝不是什么隐世高人,至今还不明“燕昭”这名字是真是假。
“抬举我了。”燕昭不应她突如其来的恭维。
“你是怎么找来这儿的?”她突然想起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她想过师父破例下山寻到她,想过半道遇上浪迹江湖的大师兄救下她,却没想过能在这僻静山洞里撞见燕昭。
有这气运上赌坊玩几把日后生计都不用愁了。
燕昭也觉得巧,只道:“出来办事凑巧碰上”,他在洞中听见有人声时再三确认才敢认出她,那两店小二说的竟是真的,不怪他疑心她连夜出逃,这么大个人中秋夜能让人绑了,任谁也不信。
办的什么事?白小七知道这也是她不能过问的,她猜测大约和闻朝书脱不了干系,他不说便算了,她早告诫过自己莫要打听太多。
只是这凑巧来的恰是时候,很难让人不感慨一句,她思来想去本想道一句“缘份使然”,又觉细品颇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还是没说出口。
默了好些时候她也没接过话头,索性直接跳过,提点当下更重要的事:“在这洞中不知外头几时几刻了,你事办完了吗?我……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这话一提白小七仍旧觉得不对劲。
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一个人必然是走不了的,燕昭既然救了她也不会放她一人在这,他会将她带去哪儿呢,回开封?若他事没办完呢,总不能为了她耽误要事。
且她与燕昭无亲无故,那点微不足道的关系还是源于他凑巧救过她几回,对她的身份有所疑虑,如今这点疑虑也该打消了。
白小七醒悟,原来他早就不再盯着自己随她到处走动,只是不好亲自开口让她走,暗示了她这么久她却迟迟没读懂,还当他另有所图。
被捉去的这几日好像将他们之间本就微弱的那点联系彻底掐断了。他在这遇上她只觉凑巧,却没有因她胡乱跑而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话不该她问,一问显得她尤为不识趣,要等他提才对。
如若他改了主意不带着她了她能如何,总不能再赖着他蹭吃蹭喝,白小七拉不下这个脸。
那就回山里吧,上路银钱不够厚着脸皮找燕昭借些想来他不会拒绝。这世面见的也是够出乎预料了,回去能编好些个故事,此趟开封之行收获颇丰。
即便如此做想,她依然没想要主动告辞,还是等他说罢,只要他提及,她一定走的爽快,绝不纠缠。他若不提她就当不知道,跟着他能混一时是一时。她在心里默默决定。
燕昭不知她心里想法这么多,走到戴二尸身前捡起她打斗时落下的月牙儿,拿起瞧了一眼递给她:“走,这儿待久了不安全。”
白小七接过随意擦了擦塞回衣襟里,听他没做表示,只好硬着头皮再尝试着撑地站起,憋了一口劲全用上才摇摇晃晃地扶墙站住,却因坐久了眼前一黑一阵晕眩,向前倒去。
燕昭眼疾手快往前伸手扶她,黑暗中她惊慌地抓住他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稳住身形闭眼歇了会才可视物。
她半个身体都前倾伏在他臂弯中,被夹在他与墙之间,近的可以听闻到在她头顶的平静的呼吸声。
她没由来地耳根一热,原地僵了会才如梦初醒,放开他托扶着她的手靠向边上的墙,燕昭自然地收回手往后退一步,开口打破有些尴尬的局面,问她:“能走么?”
白小七还沉浸在这怪异的气氛里,局促地笑笑以掩盖她的窘态:“好像不行。”
说完这话她在心里唾骂了自己几句,这忸怩作态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就是让她爬也爬不出这山洞,更别说用走的。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让他搀她一把时,他靠近蹲在她身前,拍了拍后背示意她上去。
她踟蹰了会,听他蹲着催道:“你不走?”
白小七连道不是,怕他起身就走,不再迟疑轻轻伏到他背上。
原想直起腰尽量少占他便宜,然而连日来的磕磕碰碰实在让她招架不住,腰背一使劲没忍住疼,重重趴了回去。
燕昭站起身警告了句:“别乱动”,白小七这才不再折腾老实趴着。
她从未与陌生男子靠的这样近过,尽量转移心思不去浮想联翩,可他背上透过衣裳的温度还是烫的她很不自在。
她一反常态地无话可谈,燕昭本就寡言,二人就这样缄默了一路,直至出了山洞,已是日暮时分。
白小七憋不住先开了口:“咱们去哪?他们将我带来这时已是离了开封有两个时辰,没有车马今日是走不回去了。”
“不回开封,去襄邑。走道上问过路人买匹马。”
“去襄邑?”他应该确有要事未处理,她没多问,说起马猛地想起:“虎哥戴二他们是有车马的,他们都进了洞里应会把马绑在这附近。”
不出她所料,往前没走多远就瞧见了绑在树旁的三匹马,还有她躺过两个时辰的简陋马车。
白小七自然是骑不了马,还担心燕昭将她丢在马车上拖着走,好在他没这念头,而是将她扶上一匹马自己坐在她身后带她离去。
这姿势正把她圈在怀里,虽他为避嫌特意往后靠了些,未触碰到她,但她仍感知到几缕沉沉的呼吸落在耳畔,白小七窘地觉得还不如让她躺马车上当条死鱼,只盼他别看到自己泛红的耳根。
他心如止水她却心有杂念,让他瞧见她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两人一马,就这么各怀心事在昏黄的暮色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