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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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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那一剑落下,白小七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站在青天白日下。她心想着愧对师门,对不起师父的教导,对不起唐思思煞费苦心助她出逃,对不起二师兄回回替她领罚,承包了祝厨子下半辈子烧饭的柴火……她真是个不争气的,下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来可不敢说自己打小重山来,以免在阴间丢了师父的脸面,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还挺懂事。

    不待她继续思过,电光火石之间,一点寒芒自她鼻尖擦过,白小七浑身发麻面上一凉,颤抖地伸手默默鼻子,还在。

    她哆嗦着睁开眼,只见跟前站着个高大的黑影,近在咫尺。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

    “少侠饶命!”

    “你又是谁?”

    眼前人高她一个头还多,她抬头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剑眉星目,模样周正,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一袭黑衣,手里握着长剑,还拿着个木盒子。

    他锁着眉与她对视,似在思量着什么,目光从她面上移至她握着兵器横在胸前的手上。

    她发觉他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定睛再看,见他神色未变,大概是她惊吓过度,精神恍惚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白小七身后追兵已至,那人回神,不与她多话,把木盒子往她怀里一塞,威胁道:“想活命就站着别动,看好东西。”

    说完他提剑掠过,朝她身后飞身而去,带起的疾风吹得她一激灵,瞬间清醒许多,机警地抱紧了手中的木盒。

    白小七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这黑衣男子剑法非凡,方才一招来势迅疾,收放自如,剑气凛然压得她动弹不得,若非他及时收手,她已然是一缕幽魂。

    他敢将手上东西交与她,就是料定了她无法脱身,才从他收下捡回一条命,白小七当即对他言听计从,没敢回头。

    身后是兵刃相接的声音,一触即分,清晰地像是在她耳边。

    “原来是你!放下东西,我们弟兄俩饶你一命!”

    又是东西?这儿哪有什么东西?难道是她手中的盒子?她掂了掂,没什么重量。

    白小七明白过来,自己险些成了他人的替死鬼!

    “哈?”黑衣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不想滥杀无辜之人,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好大的口气!我地鼠兄弟行走江湖至今从未听过这过跑字怎么写!”说罢挥刀而上。

    够硬气!白小七虽看不见身后情形,不觉替这两弟兄攥紧了拳头,能把这名号喊的如此响亮,怎能是一般人!双拳难敌四手,这黑衣剑客怕是凶多吉少了。

    鬼门关走了一遭白小七反而没了惧意,眼下不知两边人底细,无从判断哪边打赢于她有益,便看起戏来,真刀真枪动起手不比话本里精彩?只求别误伤了她这台下观众。

    少时,身后刀剑声鸣渐息,紧接着反复有枯枝落叶断裂的声响,从高至低而后逐渐离她远去,她知道这是有人在匆忙逃窜。

    这地鼠兄弟果真不简单!白小七自以为识人眼光向来不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暗暗编好话术,随时准备将手中的烫手山芋送出去换自己一条小命,既然是场误会,东西到手便没理由为难她一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

    她僵直地转过身,编排好的溢美之词还未说出口,那道黑影已闪至跟前,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洞悉了她所思所想,只听他接过木盒笑道:“你有话要说?”

    这笑容在她看来阴森可怖,不像翩翩公子,更像是索命冤魂。

    白小七心里一紧,连忙摇头。念及自己一手还握着月牙儿,生怕他误会,当心将月牙儿收好,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他方才既手下留情,应是没打算要她性命,她鼓起勇气开口,话到嘴边仍是微微颤抖:“少侠,我不过一顺道路过的寻常人,今夜什么都没见着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我……先走一步?”

    “寻常人可学不来你这逃命身法,若再跑快些就当今日给我开刃了。”他收剑入鞘,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相逢便是缘分,今夜姑娘目睹我来此拿走这东西,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是何意?既不要她性命却不放她走,难道不过匆匆一面,摸过他的东西,他还要索她钱财不成?

    “方才那两兄弟?”白小七不平,他分明放跑了他们,当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无心同她过多解释:“我知他二人底细,不敢再寻这霉头。”沉沉夜色中,她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听他沉声发问,“你?你是何人?”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我是何人?”她没听清自己是否道出了声,只闻山林中虫鸣鸟叫,甚是嘈杂。

    ——

    经过一夜折腾,眼前情景在白小七看来甚为虚幻,谁能想到她昨夜里险些一命归西,今日却又完好融入这熙攘祥和的人烟中。

    黑衣男子只要了一间客房,白小七人穷志短,眼下处境只求保全自身,不敢再提要求,只得低眉顺眼地跟着他。

    这和月居与她来金陵路上住的那些普通客栈不同,修葺地极为讲究,雅致安静,宽敞的厅堂中清清冷冷,合上门后,对门大爷的吆喝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掌柜的见有客来,放下手中的算盘上前招待,黑衣男子简要交代他几句,像是打暗语,白小七假意左右观望,心里暗自琢磨,只听出像是早有计划而非临时来此。

    她如今来金陵那股新奇劲儿早消磨殆尽,当下如何脱身才是要紧事。

    简单商谈后,那人拿了钥匙直上三楼,客房也是十足的敞亮,洁净的毛毡地衣铺陈开来,躺在上头许是比昨夜成堆的桔梗舒坦。

    前来和月居的路上,她将如何遇上那地鼠兄弟,缘何撞见他全盘托出,又怕他不信,添油加醋说得夸张了些。他一路光听着她唱独角戏,任她话里话外如何撇清干系始终不置可否,零零散散不知听进去几分。

    方一进门,他便将长剑往方桌上“啪”的一放而后坐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下,指了指旁的椅子示意她也坐。

    白小七没胆量和他平起平坐,比划着二人间的距离,他拔剑不用伸手就能扎进她心窝里,看着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她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呵。”见她不领情,他也不多寒暄,单刀直入,“你好好想想,如实告诉我,你是何人?打哪来上哪去?夜半不睡觉往城郊跑有何目的?”

    这突然连着三问让白小七一时没反应过来先答哪个,她开始回想师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有无不共戴天的仇家,思来想去没结果,她不敢扯谎,本着不能丢师门脸的原则,底气十足道:“在下白小七,打小重山来,不瞒少侠说,在下确确实实是盘缠不够住不起店,原想着随意找个地方过夜,待今日再进城寻亲,不料路遇不测,多亏有少侠出手相救!”最后一句说得违心,分明是他间接害她沦落至此,她不敢言明,手上也不消停,解下包袱证明里边确实没几个银钱。

    那人显然对她的包袱不感兴趣,看着眼前的新添的茶水没抬眼,白小七紧张地瞧着他,没瞧出他信是不信,本酝酿好的气势弱了几分:“少侠若是不信可一道随我前往小重山,我师父此时正四处寻我呢……让他将我逮回山这辈子都难再下来,定不会给少侠添乱。”

    他轻笑一声,手中的茶水起了波澜:“白小七?小重山李元洲谁人不识,可我却不曾听闻他坐下有这么个弟子。”

    “我小重山中弟子众多,你还能个个都识得不成?”白小七厚着脸皮反驳,没好意思说自己在山里混迹十八年一事无成,恳切道,“是也不是你随我走一趟不就明了了。”

    “你觉着我像个闲人?”

    “不像。”

    “我护送你有何好处?”

    “……没有。”白小七想到自己勉强够几日温饱的裤兜,气势全无。

    “李元洲是不是你师父与我无关,小重山地处东北,我要向西行,时日紧迫,没空送你走这一程。”他抬眼,“今日你见了我的人看过我的东西,我不能冒险放你走。”

    “那你当如何?”白小七抱紧包袱,盯着他手边的长剑探问。

    “你乖乖地跟着我待我把事办完,我自不会为难你。事成后天南水北,你想去哪我绝不阻拦。”

    他像是早就备好了说辞,话语间从容不迫,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想到他这一出。

    究竟是什么大事值得带着她这拖油瓶?她一没见过他,二不知他要行何事,如何能走漏风声?再者若真有疑虑,换个心狠的一刀了结自己何必担忧节外生枝,如此看来他应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还是他对她另有所图?

    白小七仔细思考,想不通自己有何值得图谋的,就是绑了她上小重山讹诈李元洲,也要不来半块铜板。

    “我要如何信你?我一个姑娘家自没有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走的道理。谁知道你是不是人牙子,回头将我卖进青楼酒馆狠狠赚上一笔。”她犹疑了会,确信道,“二师兄私藏的山下话本里都这么写。”

    他忍着笑意上下打量她一眼:“卖去青楼酒馆怕是挣不了几个钱,金陵的青楼酒馆不缺杂役丫鬟。卖去乡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白小七顿觉深受侮辱,奈何在人屋檐下,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怕他真生了这等心思,连忙摆手干笑两声:“少侠一身正气,怎为难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卖不了几个钱还耽误少侠办要紧事,使不得使不得……”

    白小七鄙视自己,她若是被写进师兄那话本里,定是其中最招人嫌的见风使舵的狗腿子。

    他饮下手中把玩了一会的茶水,收起搁在桌上那方古怪盒子,没有半分容她拒绝的余地,不再搭理她。

    此人吃软不吃硬,白小七暗自下定论,识趣地闭了嘴。

    拍马屁算一回事,白小七虽本事不大,但脑子不蠢,跟他走?他算什么东西?来日方长,他还能日日跟在她屁股后头不成,总能给她寻到逃脱的机会,她打架不行,逃命还是颇有心得。看他态度当下情形已成定局,不如暂时顺了他的意,先保住性命再谋其他。

    忽然她想起什么,自己名号来路全上报了,却不知他姓甚名谁,日后有机会寻仇找谁去?

    沉默间,白小七举棋不定,偷偷看他,他安静地坐着一口接一口饮茶,好似屋内只他一人。

    白小七自觉多余,看不惯他旁若无人的样子,于是愈发大胆地盯着他瞧,忽而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一看,她来不及避开正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都对上眼了,不说些什么多少有点尴尬,她赔笑道:“既然往后要同行,我总得识得少侠名号,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燕昭。”

    白小七不料他答得爽快,猜想这名字多半不可信。

    过去十八年她在山里长大,师父严令禁止她下山,即便是唐思思都随二师兄下山见过世面,她却不曾迈出过小重山半步。

    师父只说她无功法傍身,下了山自身难保。白小七对此一直不解,下山为何非得打打杀杀?世间多少普通人一点拳脚功夫不会,一生平安和顺,为何她不能是其中之一?每问及此不待她把话说完师父便大发脾气,关她到云崖思过。

    云崖的月亮她看了一年又一年,那时想的是金陵的月亮是否更圆些,如今身处金陵得偿所愿,她倒怀念起小重山来,后悔把师父的谆谆教诲当做耳旁风。

    她对这江湖武林能人异士的认识全靠听同门师兄师姐讲的那些八卦轶事,偷翻师兄话本最爱的看便是那些江湖侠女的故事。

    她想着自己若能在这江湖留下名号也算没白来这人间走一趟,可惜她就不是习武的料,打小站个桩都站不稳,一开始同门还能笑话她,她气急,到后来连看她笑话的人都没有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勉励安慰让她觉着自己更凄惨了。

    师父也不再强求,认命随她去,白小七面上不说,私下里却悄悄练功,只叹天赋如此,下了山便知她那点功夫应付普通匪贼有用,遇上高手大可直接缴械求饶,还能保条贱命。

    白小七感慨之余暗暗思索,“燕昭”,这名号确实从未听说过。萍水相逢,她于他而言毫无利用价值,随意编个名字糊弄她也无可厚非,话本上的江湖高手多是神秘低调的,他是某个隐世高人也说不定。

    她站累了,见燕昭不言语,随手抓把椅子远离他坐下,整理起方才解开的包袱来。

    忽而“蹭”的一声白小七一拍桌子又站起来,身下的椅子应声倒地,她怔怔望着窗外:“坏了!”

    “怎么?”燕昭坐直了。

    “我昨夜没吃完的那半块饼,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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