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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 间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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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下了大雪,宋府中难能的宁静。

    没有相聚而谈的学士,只有被三尺白雪覆盖了的生机,由于温度骤降,宋无易的旧病又发了起来,灌了几副中药,一点也没见好,烧的温度愈发高,宋老爷终究没让宋无易再做课业,沈先生也在府中得了闲。

    余昭总觉得这沈先生要做些什么,莫名的感觉,他没有守在宋无易身边,而是跟着沈宽去了后者在宋府的客厢。

    那人从堆在一旁的简易行李中拖出了一方木箱,其有些古朴,且似乎至宋府后再也未被其主人动过,落了一层陈灰。沈宽的指尖沾上木箱,瞬间染了一层尘埃。

    看着木箱上的鲁班锁,沈宽沉吟了一下,拨动着机关,不久时,木拴一顿,其翻开了木厢。

    里头几许银饰,还和了一件近乎墨色的蓝青色衣裳。

    银饰不似如今女子打扮的物甚,其并无太过复杂的结构,也无甚繁琐的花纹,其中不过镂空雕出些云纹,坠了些银珠,一晃动,便如铃般响。衣服也不是现在人着的款式,衣裙稍宽,似有千万折,飘着暗纹,如是翩跹之鹤,上半身却只纯色,朴素的不行。

    余昭见沈宽退去棉裘和外衫,余了一件白色里衣,穿上了那件单薄的不合时宜的衣裳,其系好系带,佩之银饰,一散发簪,朝厢外头的后院走去——那是当年宋无意翻墙出府的后院,那棵梨花树余昭是很熟悉的,而今枝上覆雪,一如春日花绽。

    沈宽赤足踏雪,似不觉寒,足陷雪间,踝没雪中。寒风拂过他单薄的衣衫,步履声连着脆响,手颈银饰摇坠,雪花飘落,沾身白化,在墨色衣摆上翻出花。

    他倏忽一转,腰弯至半,墨发如瀑倾洒于雪上,脚轻扫,雪片飞扬如惊涛拍浪,卷起白絮,又沉下一片白纱帐。沈宽藏身帐后,伴着银饰摇晃的节奏,似有银铃脆响,时隐时现,虽无鼓点相和,其舞却更胜音中之妙。

    被裙摆带起的雪,被赤足挑起的雪,参杂着正飘扬的雪,将沈宽罩在了白幕中。

    他这是在祈神。

    余昭怔怔的看着。

    分明没有天降异象,没有诡谲神乐,没有繁琐银饰,可为何偏偏像是神为其垂下一瞥般,让余昭悬起一口气来,心生惊骇,那脚步像是踩在他心脏砰动的节拍上。

    &34;道士自立,巫傀通鬼,相士通神。&34;民间如此传道。

    是神降。

    沈宽终一覆手,足间点在雪上,那一刻,万物静了一刹。

    &34;汝唤吾&34;飘渺之声音不知从何而起,一瓷玉般的身姿淡现,许是神无性罢,祂生得莫辨雌雄,流金流蕴的天衣被雪穿过,不染尘俗。云发飘散,似要与身后白幕连作一线:&34;何事&34;祂薄唇轻启。

    沈宽站在神的对侧,由于后者浮在半空,不得不仰视于祂:&34;嗯,祈祝这宋府,兼安不染瘟疫。&34;他淡淡开口。

    那神的眼眸动了动,金瞳中有些许轻蔑:&34;仅此&34;祂终落在雪地之上,长摆拖于雪地,教视线与沈宽齐平:&34;不惜找吾&34;

    &34;折岁,不消问我这些罢。&34;沈宽站在神前丝毫不乱,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跟平起平坐的知交谈话而已:&34;做好你的事便行了。&34;

    折岁脸上似乎生出抹愠怒,祂手执一系柳枝,其叶青青:&34;放肆。&34;祂拿着柳枝扫了沈宽一下,不痛不痒:&34;吾乃天神。&34;

    &34;知晓了。&34;沈宽回到,无动于衷。

    折岁似乎早习惯了这人如此,像是翻了个白眼,轻点足尖,其身瞬间升至宋府上空,玉指捻着柳枝,沾露一扫,那于天光下蕴出彩色的露散下,布落在宋府四处。

    &34;身莫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安岁。&34;

    祂开口,一时不知道是吟还是诵。

    &34;心久存兮莫忘恩,此赐尔汝兮醉人间。&34;

    柳尖一绕,折岁收了神通,落回地上。

    &34;还不走。&34;沈宽看着折岁,问了一句,他从一旁捡了把丢在树下的油纸伞撑起,勉强遮了些雪,他的举伞手腕从袖下露出来,余昭看着上面出现一条图腾似的枷锁,刻在他的血肉中。

    &34;吾见梨树后,有眼。&34;折岁吐出一句话,缓缓抬起手,直直指向余昭。

    余昭把着梨树的手瞬间僵住了。

    &34;其可能见吾、闻吾&34;折岁的手坠下去,祂回问沈宽,后者则迈步走向余昭,踱步间踢起雪:&34;怎么不能见,他是妖怪,妖怪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罢了。&34;沈宽行至余昭身前,扬起个笑。

    &34;可会有事&34;折岁指尖动了动,柳枝随着祂的动作摆了摆,其向前一步,靠近了些。

    沈宽揉了揉眉心:&34;你怎么这么好奇,有事没事,我能不知道&34;他转而看向余昭,后者立即一抖:&34;你能看见我&34;

    &34;现在暂且可以。&34;沈宽向侧后方转了转眸,恰巧看到了折岁瞧热闹的神色。

    折岁:……

    祂缓缓的别过头。

    &34;相士通神的时候,会拥有神的五感。&34;沈宽简单的解释了一下:&34;恰好,说几句也好。&34;

    余昭往树后头躲了躲:&34;你想与我说什么。&34;

    沈宽则是垂眸轻笑了笑,明明是温和着笑,却教余昭觉得有些渗人,他道:&34;你当知道,宋小公子身上的疫病是从哪来的。&34;

    &34;……&34;余昭咽了口口水。

    沈宽又延着那抹笑意抬眸看余昭:&34;你也当知道为何宋小公子会那般多病。&34;

    俩人就这般僵持了一会,余昭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34;我知道,又如何。&34;他开口,声音有些沉。

    &34;不如何啊。&34;沈宽扫了扫手,转过身去,折岁已无踪迹,他此刻也看不见余昭:&34;只不过想问一句——&34;

    &34;你不会为此感到愧疚么。&34;

    他轻飘飘的留下一句,便转回厢房,收下油纸伞,开始褪自己身上的衣裳,沈宽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经此一遭,身上的皮肤冻红紫了许多。

    余昭依旧站在梨花树后,身子未动。

    怎么不会愧疚呢。

    他看着宋无易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到如今,看着他被病痛和课业折磨成麻木的行尸走肉,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那叫作‘鬼栖身’的病侵蚀到锁于轮椅。

    然万物为己,余昭承认自己自私。

    他要出去,他要以人形出去。

    他还要寻找治疗自己的方式,还要去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到把自己拐了当礼物。

    所以哪。

    余昭闭上眼,隐隐的实体显现,他的发丝被雪拂起,鬓边的昭和三色额外显眼 。

    请原谅他带来的不是好运。

    而是这世上的苦难。

    ——

    宋无易的谋划很成功。

    沈宽全然没在这件事上帮他,或许算命者不可参局,又或许他有什么自己的打算,总之余昭猜不透罢了。

    还差一点。

    余昭坐在后院的梨花树上,又是一年春日,满树梨花锦簇,他坐在梨花间,长叹了一声。

    明明只差一点就够化形了。

    那祖宗偏偏早了几日走,是否也是那相士算好的报复呢。

    余昭有些许小小的郁闷。

    宋无易走了之后,宋老爷大怒了一场,并且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在了沈宽的身上,觉得是后者教唆宋无易,或许还助了宋无易一臂之力。

    沈宽被捉拿起来,压在木板凳上,小厮手中的木板举起又狠狠砸下,血肉横飞,常给宋无易看病的医者探了鼻息把了脉,都说这人没救了。

    没救了,就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余昭并没有去寻沈宽的下落,只见他似乎被一卷草席卷着送出府去。许是丢在乱葬岗,又许是丢在什么山崖乱石里面。

    总之他管不到就是了。

    他出了府,也追不过多远。

    &34;现如今怎么办,吸这府中剩下人的精气&34;余昭蹲在锦鲤池边,看着池中的自己,忽而想起当年宋无易跳入水中,坚持着要把自己抓着送出去。

    那时候,他有多么盼着自己重获自由的这一天以至于都想将条鱼也送出石潭里:&34;我应该祝愿他的罢。&34;余昭心中暗自想,就像无数次宋无易想出逃时余昭心中想的一般。

    &34;这说的什么话,好好看就行,想看哪就看哪。&34;

    是宋相的声音。

    余昭从未听到过宋相如此带些谄媚与讨好的神态,他的视线立刻从池中挪开,投向走来的俩人。

    宋老爷跟在一名女子身后,那女子身子白皙得如同尸体,灰白的裙未全遮,身姿单薄,双耳侧用红绸束了一对蝴蝶结,随着风飘扬:&34;我说了,不要跟着我,我只是过来把你府中那条锦鲤带走罢了,不做别的。&34;她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宋老爷则只是笑。

    &34;啧,麻烦。&34;女子怨了一句,她此刻看到那锦鲤池,抬手指向其中:&34;没错,就那个,里面那条锦鲤,抓给我,我立刻便走。&34;

    &34;这是要抓我&34;余昭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跟哪,自己的本体就被宋老爷唤来的小厮用网捞起来装进个含了水的竹篓,递到那女子手中,请佛般又把人请走。

    女子拿着竹篓,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余昭瞬间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他赶忙跟上女子的步伐,这是他第一次于这世上走这么远,倒是余昭不记得走了有多远,只知道最后走到了座山里。

    而且是乌山。

    女子将鱼直接倒在了乌山山腰的山溪中:&34;我知道你的虚态就在本体不远的地方。&34;她便倒水便讲:&34;听着,不杀你是因为有用,记得别让你身上的疫病传播,拿法力护一护。&34;

    她干完这一切,双手叉腰,俯视着池中的锦鲤,余昭则站在她身边看她。

    &34;往后,是死是活,你自己看着办吧。&34;

    女子抛下竹篓,竹篓转了几圈,最终侧翻在了地上,她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匿在乌山深林之中。

    这山中的灵蕴深厚,春机盎然,是个很不错的修行地。

    何况,这座山,养出了巫傀四大门主。

    余昭看向那女子的背影。

    巫傀四大门主之一,‘血纸红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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