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间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贰
余昭觉得不大好,这小少爷好像要走。
自从上回被打完之后,宋无易仿若绝了什么心,暗自攒着银两,今日恰逢其九岁生辰,府里正为他操办生辰宴,宋老爷与其兄姊都用心备了礼,但余独这么一个日子,宋无易却将他的那些小物甚都包了起来。
溜去后院的路上,宋无易经过了那条锦鲤池,他望着的池中金鳞,默了半晌,找出一二鱼食,抛了进去。
余昭跟在宋无易的身后,见他临走还记得喂喂自己,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一勾手指,锦鲤破开水面,一口吞下了鱼食,水花扬起一片涟漪。
&34;若你当真是个灵物,便祝佑我罢。&34;宋无易双手合十,对着那锦鲤许下一愿,转而走了。
&34;祖宗,灵物还要靠着你的灵气过活啊。&34;余昭听罢,自己喃喃一声,也跟了上去。
宋府上下皆溺于生辰宴的喜悦中,余独宋无易一人被蒙在鼓里,需要在上午完成宋老爷为他布置的课业,才能够去接受那份施舍与他般的本便是他的欢愉。
余昭坐在后院的墙头,看着宋无易攀在后院的梨树上,努力的跨上斜枝去翻墙,他的包裹被他挂在枝丫上,老朽枯槁的树皮将它白皙的写字的手磕出红痕,甚至于有脱落的碎屑陷入他的皮肉,摩擦着溢出血来,而宋无易却全然不觉痛般,脸色都没变一下。
&34;其实他应当知道自己今天过生辰的。&34;余昭想:&34;并且今天一早便见他兴致勃勃的,那宋老爷却硬要吼他去做课业。&34;他晃了晃双腿,看着那半透明身体之下的院景:&34;明明就是要为他过生的,又为什么偏偏要扫了人兴,教人难过。&34;
余昭思罢,叹了口气:&34;太压抑了,我应该祝愿他跑出去的罢?&34;他反问自己:&34;可他若是再也回不来,我可就再也出不去了——真是的,怎么就不能全家和睦,这样他便不愿走了,对谁都好。&34;余昭又不由的埋怨了一句,他此刻也开始作揖,双目紧闭:&34;来个人发现他罢,虽然这样说很没德……&34;
当他这般那般求天求地时,宋无易一只手扒上了墙头,随后便是另一只,最后半个身子都伏在了墙上。宋无易颤颤直起身,跨坐在墙上,怀中抱着自己的包裹,他看着自己所处的高度,仿若在害怕般,扶着墙的双手攥的发白。
&34;怕还要跑。&34;余昭暗自道了句,看着宋无易小心的将另一条腿跨过去,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大抵是做好心理建设了,他双眼一闭,径直跳下墙。
小少爷果真灵蕴重,运气也好,二米多的墙,他稳稳的落到地上,除了脚踝处传来的刺痛,宋无易并没有觉得有其他不适,他试走两步,稳稳当当,也是松了一口气。
余昭就跟在宋无易的身后,算着步子,估摸着自己能跟着他再走多远,他而今离本体仍旧不能过远,否则会消磨虚态,降低修行的。
宋无易几乎是第一次上街,平日里他出门,都是被宋老爷带上马车,一晃眼又进了别人的府,这么挤在早市熙攘的人群,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早市来的都是各府里出来采买的婢女,偶能见些贪玩的小姐戴着面纱游走,毕竟大多身份权贵者,都坐着马车去要去的地。
余昭看着他有些局促的想走出市街,估计是想到人少的地方去,他拐进了一个深巷,里头暗幽幽的,阴冷潮湿滋生。
&34;再走千百米,我只能送你到那了啊。&34;余昭双手插腰,道了一句,宋无易总归听不见,自顾自向前走着。
然而宋无易并不知道,京城有一个百姓行商待的西市,那里鱼龙混杂。
——
&34;唉,小公子,看你穿的,不像会是来咱西市的人啊&34;
宋无易正坐在街边一把破木椅上,翻出从府中带出来的作餐后零嘴的糕饼,堪堪咬了一口,就看见有几个糙汉笑着围了上来。
&34;西市,不能来么&34;宋无易拿糕饼的手坠了坠,仰视着站在其跟前的大人,他脸上有一道横穿右眼的刀痕,粉色的长疤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
&34;老大,我们去旁边瞧了,没别的人,估计是他自个偷跑出来的。&34;一个鼠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俯着身走到刀疤男身边,悄声道了一句。
宋无易虽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们的恶意,他动作轻轻的扎起包裹,扶着破椅落在地上,转身要走。
&34;欸,去哪呢&34;一只手拦在了宋无易身前,那手上的无名指断了一截,薄薄一层皮下面的断骨摇动都看得清晰。
宋无易强装怔定,他的手缩在长袖里,攥着颤颤:&34;……如果西市不能来,我离开便是。&34;
&34;哈哈哈,怎么不能来,能来啊。&34;刀疤男也走到宋无易身前,蹲了下来,平视对上他的目光,宋无易被吓了一跳,不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一双手:&34;只不过,小公子,到西市来,是要交点费的。&34;
那双手直直禁锢住了宋无易,他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被身后的人握在一只手里,粗糙的皮肤蹭得他挣扎的手泛红。
他的包裹被刀疤男拿起来拆开,里头的银两使他的眼前亮了亮,断指男‘靠’了一声:&34;这么多,怕他身份不小——里头还有官银&34;
&34;普通的官家,可拿不起官银。&34;刀疤男把里头碎银子都收到自己口袋里:&34;能拿起官银,还有这般年纪的孩子,有哪家&34;
‘鼠嘴猴腮’想了想,面色有些不好:&34;该死,好像只有那位宋相家里有位这般大的公子,身子骨差的死,能放他自己出来&34;
刀疤男一拳给到他身上,打得‘鼠嘴猴腮’连连叫惨:&34;早些不想起来动完手了才说&34;
&34;这怎么办哪,他都看全了我们的脸,回去跟那一说——我们……&34;
断指男相对冷静些:&34;可能挺不过那报复。&34;
‘鼠嘴猴腮’瞬间哭丧起来:&34;哎呦,这可怎么办!听说那宋老爷可痛这小儿子了!&34;
&34;嚷嚷嚷,嚷什么嚷,这不好办。&34;刀疤男揉了揉眉心,将那剩余的包裹抛给了‘鼠嘴猴腮’:&34;杀了抛尸郊外的河里头不就行了,人又是他们自己看不住走的,死了找不到尸体,谁知道是我们&34;
&34;杀……杀人啊。&34;‘鼠嘴猴腮’抱着包裹,吓的颤了颤,看见刀疤男指挥人往那深巷里带,小跑俩步跟上去:&34;这不好吧要是还是被看见了……&34;
宋无易的嘴早被狠狠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喘着气听着几人交谈,身不由己的被几个人拖到不知道哪个巷深处。
&34;哪来那么多万一,当初你入伙,是不是跟你说过。&34;刀疤男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朝着‘鼠嘴猴腮’怼了怼:&34;混这行的,谁不沾点,江湖上人杀的比我们多了去了——这次你来。&34;
‘鼠嘴猴腮’‘啊’了一声:&34;……我我啊!&34;他干笑:&34;大哥,要不……&34;
刀疤男瞪了他一眼,语气狠戾:&34;别娘们唧唧的,快点,这里就差你手上没条命了。&34;
‘鼠嘴猴腮’似乎不敢违抗刀疤男,忙又‘是’了几许,上前颤颤巍巍的接过那匕首,犹豫的刚朝宋无易迈出第一步,就被刀疤男踹了一脚,踉跄几下,到了宋无易身前。
宋无易抬眸看着他,眼中有泪蕴出,挣扎的想要摇头,‘鼠嘴猴腮’冲着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34;小公子啊,哥哥我也是无可奈何,到了九阴之下,不要恨我啊&34;
禁锢着宋无易的人或许是为了让‘鼠嘴猴腮’更好动手,松开了宋无易,后者瞬间反应过来转身便跑,‘鼠嘴猴腮’被吓的一惊,生怕他跑了刀疤男拿他顶罪,想都没想一刀刺了下去。
或许是刺得急了些,这一下并未刺到要害,而是扎在了宋无易的腰处,刀方刺入,他便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34;废物,杀个小孩还要两下。&34;刀疤男唾骂了一句。
‘鼠嘴猴腮’立刻陪笑,上前从宋无易身上拔出刀:&34;马上,马上。&34;他的手染上宋无易的血,‘鼠嘴猴腮’转过脸,看着地上的宋无易,咬着唇闭上眼,举起的刀狠狠朝着宋无易的心脏刺下。
&34;锵——&34;
刀掉落在宋无易身旁的地上,‘鼠嘴猴腮’被震的后退几步。
宋无易瞳孔缩了缩,看着一位男子伫在自己身前,他长发如雪,鬓边几缕发须色泽鲜明,乃是昭和三色。如鱼鳍般的半透薄纱被风扬起,方而落下,明明手上什么也没拿,却一击打翻了那刀。
&34;你们,莫要伤人。&34;余昭咬着牙说了一句。
他就说心里头怎么突突的总放不下,好在过来看了一眼,其实余昭早便到了,只是一直犹豫着出不出手。
出手,无疑要耗极多的修行,才能撑住这半炷香的实体,还得另耗法力。
不出手,这小少爷命丧黄泉,而他本就要走,这灵蕴本就得没,他不救,一点损失都没有。
光蕴般的法力由其身上聚集,流转在他指节间,余昭面向那几人,狠狠的骂了一句:&34;还不快滚!&34;他一握手,那光蕴成箭,蓄势要发。
‘鼠嘴猴腮’最先反应过来,颤了几下,连滚带爬的转身跑了。
这东西看起来就不像人啊! ! !
余昭看着跑出深巷的几个孬种,指节流转的光蕴消散,他其实很想回眸看看宋无易的神情,但想起上回他似乎瞟了自己一眼,又害怕起宋无易发现些什么。
终了,余昭的手垂在身侧。
……这拿得你的灵蕴,我便还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