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间章 便使吾命报恩情 叁
&34;姐姐,你爱他么…&34;贺采坐在贺英身侧,轻轻问她,贺英仍看着那本《巫傀异经》,在一边稿纸上画着,听贺采问,她开口答到:&34;爱的。&34;
贺采许是有些失落,然即刻,她又像是与自己说通了什么,看着贺英执笔的手不断的勾勒出她看不懂的符阵:&34;那姐姐……日后会嫁与哥哥么。&34;
贺英手未顿,又是答:&34;会的。&34;
贺采轻轻的‘哦’了一声,将目光挪至窗外,那院中的景色如旧,她望着外头阵阵的出神,此刻,厢房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传来,贺采回头,看见老者缓缓踱步至贺英桌边,贺英并未抬头,仿若早知道来者为谁。
&34;在学什么阵法&34;老者垂眸看向贺英手下《巫傀异经》翻开的那一页,问道:&34;改命的阵法是为了那小子&34;他捋了捋胡须。
&34;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您啊。&34;贺英笔顿了下来,抬眼回眸,看向老者:&34;师傅算到了&34;
老者浑浊的眼睛停在那阵法上面许久,贺英注意到这一点,手臂挪了挪,遮住了那些稿纸:&34;非也,老夫发觉了罢了,我又不是相士,也不知为何人们总觉得巫傀无所不能。&34;
&34;毕竟巫愧能长寿么。&34;贺英开口:&34;这便足以叫人们猜忌了。&34;
贺采静静坐在一旁,立在贺英身后,让人难以注意到她。
&34;也是,也是。&34;老者似叹非叹的道了两声,将目光落向窗外:&34;那小子天煞孤星之命,你若想与他改命,也不必自己研究阵法不是告诉老夫,老夫帮你将那小子的命给改了。&34;
贺英并没有应下:&34;师傅,我不想麻烦您。&34;
&34;欸……&34;老者听罢又是长叹了一声,叫贺采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她姐姐是出于好心,可老者看起来却有些悲伤一般,她看见老者摇摇头,背着手转过身去:&34;罢了罢了,若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老夫,老夫教你……&34;他又步步走出厢房。
贺英垂下眸去,看向桌上被她刻意用手遮住了的稿纸,缓缓将手移开,上面她那笔墨勾勒出的阵法与诡谲的字迹与《巫傀异经》上的,并不一样。
她默了许久都没有再提笔,直至贺采都想问她怎么了时,贺英先一步问贺采:&34;阿采你愿意跟姐姐走么?&34;
&34;……&34;贺采看着贺英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颤颤开口:&34;……姐姐去哪,我便去哪。&34;
&34;便好。&34;贺英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她此刻同样望向窗外,那隐在山林后的城郭若现:&34;那我们离开这里罢。&34;
贺采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终究只作了一句弱弱的‘好’字。
贺英听到贺采的回答,轻笑出声,她的眼眸微合,笑得眉睫轻颤,贺在采样不明白贺英为什么突然便笑:&34;……姐姐。&34;她抬手,扯了扯贺英的衣角,后者缓缓敛去笑,默了片刻:&34;……无事,只不过是觉得。&34;她顿了顿,眸似水般柔和的又望向贺采:&34;觉得这未来的日子又有了些盼头。&34;
&34;……那姐姐,我们离开这,能住哪&34;
&34;李川哥哥会给我们安排住处的。&34;贺英又是提笔,沾了沾墨,另起一页稿纸,不知开始写些什么:&34;我无力报答师傅,再于这住下去,不好。&34;
贺采许是还不明白这为何不好,明明老者没有将两人赶走,明明三人的生活依旧如常,似乎一切都没变,似乎同桌共饮仍在昨天,似乎老者当年给的那个蜜饯的甜蕴仍在心里,可这一晃眼,姐姐又要奔去别人檐下了。
是姐姐太过善变了么?是姐姐已然忘了老者的恩情了么?
贺采没有问出口,她只是静静的望着贺英 那人一笔一划,运墨在纸上勾勒出字迹,窗口散入的光落在那人的眉睫,遮下一片阴匿,似水的柔目只映出笔下的字,连光都不曾入她的眸。
仿若是注意到了贺采的目光,贺英未停笔,却是抬起左手,放在贺采的头上。
带着体温的手抚州过她的发丝,又抚在她的脸上。
姐姐定是有她的苦衷,贺采抬起手,接上贺英的指尖,用点轻轻蹭了蹭。
她只要随着姐姐,一任东西便好。
贺英缓缓收回手,余留在贺采脸上的余温被窗檐拂入的风扫去。
——
又逢冬日,院中积了一滩薄雪,枝允含霜,白幕点砂,贺英从柜里取出一件棉裘披在贺采的身上,贺采搂着披风,看着姐姐整理那些画满阵文和符箓的稿纸,叠着放入了一个旧木箱,连带一些洋钱和首饰,那首饰都是烂银子打的,不值什么钱,许是贺英打扮自己用的罢。
贺采看着贺英在桌上布置摆弄了什么,又转回身对她讲:&34;我去对面厢房拿个东西,过会便走。
&34;好。&34;贺采颔首,只伫在那。
贺英冲贺采笑了笑,随后推开厢门,外头夹着细雪的风灌入屋内,扬起贺英的裙摆,她迈步,在雪上留下足印,然后回眸,将门给合上了。
这风雪比当年差了些,许是贺英于此生活四年,练了四年,早就不惧这风雪了,又许是当年的风雪本就不大,只是记着记着,记忆中总神化了当天,让那风雪中的老者显得越来越伟岸了。
贺英向前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如四年前一样,伫在风雪之中,仿若她心中永远不倒的神祇。
&34;师傅。&34;贺英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34;决定要走了&34;老者回眸看向她,那少女站在风雪之中,丝毫未被撼动。
贺英‘嗯’了一声,随后扬起一抹笑,似乎想让这气氛变得不那么悲伤:&34;师傅不是早便知道了么。&34;
&34;你不是巫傀,压根启不了《巫傀异经》中的阵法,老夫怎会不知道。&34;老者与贺英隔了一丈远,谁也没去向对方走近一步。
&34;那师傅不拦我&34;
老者轻笑了一声,然后那笑声逐渐大起来:&34;老夫为何要拦&34;他反问贺英:&34;你这般决心,一定要承老夫之学,老夫得开心不是&34;
&34;师傅不觉得我品性不端么。&34;
&34;往后,我欺上瞒下,以性命为赌注,只为了完成那个连师傅都未曾完成的事情。&34;贺英顿了顿:&34;我知道,我是在做坏事。&34;
气氛就那般沉寂了许久,贺英垂眸又抬起:&34;师傅,人活着,总得为了点什么,否则就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了。&34;
&34;幼时我母亲说我是她和父亲爱的证明,我便作为那证明而活着。&34;
&34;后来母亲被父亲的妻子打死,我带着阿采逃难,那时的我便是为了让阿采活下去而活着。&34;
&34;现如今。&34;她通过朦胧的风雪看向老者,那眼神同样坚定,仿佛她自己做的从不是什么利用人心般的坏事:&34;我便是为了报答师傅的恩情而活。&34;
&34;既然我选择了些什么,那么同样也得放弃些什么。&34;
老者终于迈开了步子,走到了贺英的身前,那少女长得已与他老朽的身躯平行,他们的目光平行着交汇:&34;没错——没错。&34;老者仿若感慨着些什么:&34;人总得为了点什么而活着,为自己也好,为他人也罢。&34;
&34;你知道老夫为什么希望你研究那怪病么。&34;
几年前,贺英问:师傅不是长寿,又为何需要她呢。
&34;为何。&34;贺英问。
&34;老夫想要守护的那个村子,早在百年前,或是更早,就已经消散了。&34;老者闭上眼,感受着风雪划过他的脸颊:&34;老夫几十年前回去看时,那里的一切,都仿佛从未出现过。&34;
&34;老夫杀了那么多人,不惜舍弃名声,不惜扬巫傀的恶名,不惜违背为人的准则,就是为了……就是为了救那村子而活。&34;
老者再一次的睁开眼,他眼中并没有贺英那般的坚定,只是黯淡,只是怜悯:&34;老夫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了,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为了其他人不被怪病所扰而继续研究。&34;
&34;老夫就想着,想着找一个人罢。&34;
&34;为了老夫杀了的那么多人,也为了这世上剩下的那些人。&34;
其实大家都是这样,在追寻着一件事的时候,总要舍弃掉等价的东西。
救人的同时,杀了人。
报恩的时候,欠了人。
风雪呼啸的愈发猛烈,老者远远的看着贺英牵着贺采的手,提着那个旧木箱,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小院,留下脚印很快就被新掩上的风雪盖去了。
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身,任她们消失在风雪之中。
院落中空空的,明明这四年,对于老者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忽而,一个人影落在老者的身前。
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他握着一柄苗刀,刀锋直指老者:&34;‘活死瘟’我等你送走了那俩个孩子,今日,你总得与我再战一场。&34;
&34;你那接了二十多年的悬赏令还作数呢。&34;‘活死瘟’勾了勾手,密密麻麻的尸傀从雪中站起,抖落身上的陈灰,无神的眼睛幽幽的望着男人。
&34;……&34;男人并没有说话。
&34;算了,你知道的,你打不过老夫。&34;‘活死瘟’语气仿若有些挑衅,但又不可否认他在陈述一个事实:&34;你巅峰时期都败给了老夫,何况现在——而且,巫傀是寻常手段杀不死的。&34;
男人终是开口:&34;你知道,我必须杀你,除非身死。&34;
&34;这样罢。&34;
&34;你答应我一件事。&34;
&34;十五年后,老夫此次轮转结束,不启阴阵,自愿堕死。&34;
巫傀一共有俩种死法,其一,便是被火烧成一团灰烬,其二——巫傀并不是可以无限期长寿的,有轮转之说,意为一个巫傀在生活一个正常人的寿命之后,就会感受到自己的时候将至,此时,便得去乱葬岗起阴阵,涅槃重生。
男人苗刀坠了坠:&34;何事。&34;
&34;经年之后,务必保证一个唤作贺英的人,被招魂成功。&34;‘活死瘟’看着男人:&34;这是你欠老夫的人情。&34;
风雪依旧,有绵雪落入贺英和贺采住过的厢房,落在贺英无数次挑灯夜读的桌上——
上面放着一张折好的纸,纸上面压着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