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间章 便使吾命报恩情 贰
贺采在床边看着老者用麻绳将贺采的手脚包上棉被捆牢:&34;爷爷,为什么要把姐姐捆起来。&34;
&34;要开始炼尸了。&34;老者解释道,里头绑好一圈后,他又给贺英外面裹了一层棉被,将人全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还将人固定在了床上,叫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挪动不得。
贺英在一团棉被中央眨了眨眼:&34;师傅,我不会热得出汗么。&34;
老者将最后一个结打好,默了默:&34;放心,若是出汗——也会是你沁出的冷汗。&34;
贺英看着老者拉着贺采的手,将贺采推出了房间,老者将门合上。随即,他咬开自己的手指,暗色的血从中流出,老者立即捻咒,贺英身边的阵法瞬间涌现,其中的符篆字迹将她死死缠绕住,老者一甩血珠:&34;残暮百卒,怅鬼不作,缚尔吾意,铜元开尸!&34;
血珠融入了贺英的额上。
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痛如同刀割般袭上贺英的神经,仿佛在一遍遍绞碎她身上的每一块组织,她张着嘴,可却感觉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被人挑断声带,无法出声。
&34;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 ! ! !&34;
她的内心在叫嚣着,在抗拒着,近乎想要切断痛觉神经去屏蔽这种痛苦。
&34;好想死——好想死! ! !&34;她拼了命的挣扎,想要去撞墙将自己撞死,可身上的层层束缚让她动弹不得,她棉被中被捆绑住的手死死的攥紧,以至于有血开始从指甲与血肉间溢出来。
可这份痛苦在炼尸带来的剧痛下,显得不值一提。
腿骨像是被折断,九十度外翻折着。
好像有刀从她的脚底刺入,卡在了她脚踝的骨头处。
似乎有人正在用刺刀,将她的内脏一点一点的挑出来,割断,与她的身体分离。
贺英身上不断的有冷汗刺出,她不断的想在剧痛中保持清醒,去想她的母亲,想她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打得下体模糊,血肉飞溅,最后拖着一摊筋连骨头渣在地上爬行。
她想去想那年大雪飞溅,她的腿被冻的黑紫,那寒风冷冽的刺骨也像是在剜她的骨髓。
她想去想师傅对她和妹妹的无微不至,想去想师傅对她身上寄予的无限期待,想去想那一抹报答他救命之恩的决心。
可是……可是那些跟现在比起来。
好像都不足这万分之一!
&34;啊——啊——&34;她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干吼,而老者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推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贺采在外面听到姐姐的嘶吼声,怯怯的问了一句:&34;……姐姐……姐姐她好像很痛苦。&34;她攥住老者的衣摆,那老者却是垂怜般的看了她一眼,贺采则是继续问:&34;炼尸都这样么&34;
&34;没错,炼尸都这样。&34;老者将贺采抱了起来,抱离了那个房间门口,贺采伏在老者的肩上,看着自己离那扇门愈发的远,听着姐姐的嘶吼声越来越弱。
&34;姐姐……姐姐是为了救自己,才要付出那种代价……&34;
贺采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了这一行话,她很想去否认掉,可这想法就像挥之不去了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涌上来。
&34;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为什么之前训练的只有姐姐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在里面的只有姐姐一个人为什么……&34;
她想着贺英在她玩耍时在一旁跟老者的傀儡娃娃对打,想着之前陪贺英一起训练时,那个跑了两圈就累在旁边喘气的自己。
&34;好像……好像一直一直,都只有姐姐在承受这份痛苦。&34;
贺采突然大哭起来,那哭声响得毫无征兆,叫老者吓了一跳,他抬起手拍着贺采的背,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安抚:&34;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34;
&34;姐姐……姐姐……&34;贺采用袖摆擦着眼泪,可那泪水像是失了禁,全然止不住,她嘴中喊着贺英,可老者像是绝了心,只是哄着惯着,却坚决不让她去看贺英一眼。
夜深了,深的寂静。
贺采悄悄的从老者的身边爬起,确认老者确确实实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下床,生怕穿鞋子走路会发出声音,她便赤着脚,推门走出房间。
她看着对面的,贺英所在的厢房,由刚开始的局促,不安,生怕被发现,到逐渐加快速度,最后以至于跑起来,脚底传来的石子的割磕的痛感让她跑的有些踉跄,但贺采还是一刻不停,一刻不停的跑向了那里,一把将门推开。
贺英脸色惨白,面目无神的躺在床上,汗水和血水连带着她失禁流出来的屎尿混在一起,让贺采瞳孔缩了缩。
&34;……姐姐&34;贺采缓缓的向贺英的床边走去,双腿一软,跪在了床边,她的两只手颤抖着抓起贺英的手,全然不可置信平日里温婉可人,目光炯炯,看着她时总带着笑的姐姐会变成这个模样。
贺英听到贺采叫她,艰难的缓缓的侧过头,她张着嘴用力的汲取着氧气,脸上早就被汗水和泪水浸染了,发丝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她破碎。
&34;……姐姐……姐姐你还好吗&34;贺采一看到贺英的样子,就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抽噎着问到。
贺英艰难的蠕动着嘴:&34;帮……帮我……&34;她的声音已然嘶哑,此刻还带着有气无力:&34;把……把绳子……解开……&34;
贺采硬生生忍住哭声,将耳朵凑到贺英的嘴边,去听她的声音,她都没有去思考贺英让她解绳子是为了什么,就已经伸手去找棉被中的绳结。
可还未等她找到,贺英又开了口:&34;……不……不要解……&34;她又反驳自己,仿若有些神智不清:&34;解开了……我会……自杀……&34;
&34;我不能……自杀……&34;贺英闭上眼:&34;我还要……报答……师傅……&34;
贺采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一直喊着‘姐姐’,一直说着‘对不起’。这动静自然惹来了老者,老者匆匆忙忙赶来,又匆匆忙忙将贺采从贺英身边抱走。
&34;这是成为巫傀,一定要经历的。&34;
老者抱着嚎啕大哭的贺采,长叹,任秋月给这片昔日欢笑的地方染上悲凄。
可贺英最终还是失败了。
虽然她一直没有张嘴说坚持不下去,可老者还是在她马上要被痛死的时候将阵法解下。
&34;罢了,过这炼尸,本就难于登天。&34;
老者叹到。
从那一天之后,贺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开始疏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老者,也没再对什么露出一点其它的表情,每日就那般空洞着,无神着,麻木着,让贺采有些害怕。
&34;……姐姐。&34;贺采走到贺英身边,轻轻的唤她。
贺英眼也没抬,仿若一具尸傀。
而当贺采想要伸手去扯贺英的袖摆时,前者却在贺采马上就要抓到她的衣摆的一刹站了起来,满眼戾气的瞪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了。
&34;……&34;贺采的手滞在半空,许久都忘了收回来,她怔怔的看着贺英愈发远的背影,心中想起许久前老者的话。
&34;可是炼尸啊,是要将人的心都炼没。&34;
明明姐姐没有成功啊,那为什么姐姐也没有心了呢。
——
这个情况直至到了半年后。
贺英开始频繁的入城——她们和老者住的地方是郊区山头上的木屋,里城县远,洋车都开不进来,从这里走到城县,少说要一个半时辰。
可贺英从刚开始的偶尔去一回,到后来的近乎每日都去,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贺英从原来的沉默寡言,麻木不堪,又奇迹般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脸上又带着那温温和和的笑,可贺采却觉得贺英终与炼尸前不同。
她身上的那一股对人强烈的疏离的气息,叫贺采不敢去试探她,更不敢问贺英每日去城里面干什么。
贺采也变得胆小、多疑、软糯,每日都躲在角落里头看着贺英的眼色。
直到贺英一日主动找到了她。
&34;阿采,你今日,同我一起入城,如何阿&34;贺英站在贺采面前,笑着,她今日打扮得很美,一根木钗挽着青丝,甚至还特地抹了些胭脂水粉,身上的衣服同样洗得干干净净,勾勒出少女初现其型的曼妙身材。
贺采不会拒绝贺英的邀请,她点点头,牵上了贺英向她伸出的手。
这是她在山头上住了三年,又一次的回到那座城里。
那曾经住着的大宅子不见,打死母亲的那些人也不见,她的父亲同样不见了。
短短三年,世事变迁。
她的姐姐熟练的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了一个巷子中,那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青年,听到脚步声,那青年回眸,还算俊俏的脸上扬起抹笑:&34;阿英,你来了&34;
贺英朝那人走了俩步:&34;李川哥哥。&34;她并未松开贺采的手,可贺采却不由自主的躲到了贺英的身后,她弱弱的叫到:&34;……姐姐&34;
&34;你身后这位&34;李川注意到了贺采。
说起贺采,贺英脸上也露出笑:&34;这位啊,我妹妹,叫贺采——她有些怕生,害羞了些。&34;她反手护了护贺采。
李川面色友好的向贺采招了招手:&34;你好啊,小妹妹,哥哥经常听你姐姐说起你哦。&34;
贺采紧紧的抿着唇,攥着贺英衣服的手愈发的紧,似乎在做着极大的心理斗争,终于,她艰难的张开口:&34;……哥……哥哥好。&34;贺采怯怯的道:&34;哥哥和姐姐……是朋友嘛&34;
李川笑了起来,却是否认到:&34;不是哦,哥哥是你姐姐的——&34;
他看向贺英,眼中有光,缓缓的续上后话:
&34;爱人。&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