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间章 便使吾命报恩情 终

    贺英带着贺采一同住入了李川为他们准备的小屋子，那屋子离嵇府不远，李川有时间便出来看贺英。

    少年依在窗檐，看里面的豆蔻少女执笔为诗，点胭脂于朱唇，扰出一抹春色。

    在贺英十五岁时，李川拿出积蓄，给贺英换了一个精致的银饰，钗在发梢，衬得她姣好的面容更显风姿。

    贺采眨巴的眼睛，看着贺英拿着那个银饰在铜镜前对着自己左右摆弄，仿佛想要寻个最好的地方别上，可别着别着，贺英却还是把那银饰别在了贺采的头上。

    &34;果然还是在阿采身上，才最好看了。&34;贺英将铜镜拿下来，叫贺采透过铜镜看自己:&34;往后，姐姐也给阿采买银首饰，让阿采漂漂亮亮的。&34;

    贺采看着铜镜之中与贺英有几分相似的自己，回眸看向贺英:&34;……好。&34;

    这份宁静直到半年后，贺英与李川幽会时被嵇老爷发现，嵇老爷不知为何而愤愤，甩了句话说要娶贺英便走了。

    但这许诺却又不知为何没有被实现。

    再又半年，贺英十六岁了，贺采看着贺英拉着李川的手，郑重的说:&34;再过一月，我便帮你将这命格改了，这般，你便不用担心克我，我们便结婚。&34;

    &34;听说这启阵可会有反噬……我……&34;李川似乎有些犹豫，攥着贺英的手紧了紧:&34;……我害怕……&34;

    哥哥是在害怕姐姐死掉。

    贺英却只是一笑:&34;你还不相信我么上天会保佑每一位有情人的。&34;

    &34;我还是没有准备好……算日子，只说我们在一起的年月，也不过是一年多，你没必要——没必要为我做到不惜赌注自己的性命。&34;

    是的，贺英先前与李川认识，俩人也都算年幼，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朦胧的试说暧昧，一如贺英十四岁时他向贺采戏称的‘爱人’。可直到贺英十五岁及笄，李川才算正式的，向她挑破了那层纱帐。

    李川用锦布包裹着银饰，向贺英许诺要护她一辈子。

    但他从未说过娶她。

    因这天煞孤星的命，因他害怕自己珍视之人逝去。

    贺英将李川拢入自己的怀着，抬手安抚着李川的脊背，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34;没事啊，没事，爱么，就是这样。&34;

    就像母亲快被打死的时候，也死死的护着那父亲给她的玉佩，就像彻骨铭心的痛时，也从未后悔过她付出的一切。

    在那准备阵法的一个月期间，贺采恰好过了八岁的生辰。

    生辰那天，贺英提出要带贺采上街去逛逛，贺采自然不会拒绝，她甚至很高兴，因为姐姐很久很久没有同她俩个人一起上过街了。

    &34;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咯——&34;

    交错的行人与洋车熙熙攘攘了整条街，贺英带着贺采在各个小吃摊上流转，看贺采的目光在哪个摊子上停留了五秒，就拉着贺采去买。

    &34;……姐姐……&34;贺采握着手中的糖葫芦，看着在首饰摊前为她挑发钗的贺英:&34;这样会不会好浪费钱&34;

    贺英从外衫下拿出一个锦袋，掂了掂:&34;够呢，生辰之日，阿采开心便好。&34;

    &34;钱的事情，不是阿采需要担心的。&34;贺英捻起一个桃木做的木钗，纤手一挽将贺采的头发挽了起来，挽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那日，贺英带着贺采从上午逛到了黄昏，吃了俩个不同的饭阁，一个照西洋样式建的，另一个是中式的小古楼。

    贺英这一日跟贺采说了许多话，从幼时的贺采说到如今的她，从炼尸的痛说到恋爱的甜，她似乎在努力的打破某一层笼罩在她们二人之间的壁垒，让她们的心再一次的靠在一起。

    贺采也与市井中流连，甚至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她小步子迈的同跑一样，裙摆被行进的风扬起，一扫那软糯，惧色，回到了那个天真而又灿烂的自己。

    夜幕降临，灯火阑珊，各色的彩灯亮起来，在二人的脸上斑驳出光彩。

    &34;姐姐，我今天很开心。&34;贺采牵着贺英的手，走在回家的路。

    贺英眸子里也含着笑意，可走着走着，远着喧嚣，那抹属于她的疏离感又漫了上来——只是此时的贺采并没有察觉到罢了。

    &34;是么，阿采开心便好。&34;

    &34;那姐姐，明年阿采的生辰，姐姐也能同阿采再逛一会么&34;贺采抬眼，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声音弱下去:&34;……这样的话，阿采会不会太贪心了&34;

    贺英轻笑出声，向前快迈了一步蹲下，单膝跪地的蹲着，让自己与贺采在一个水平面上，她并没有回答贺采的问题，而是从那个锦囊中，拿出了一个绞丝银镯子。

    &34;阿采，生辰快乐。&34;贺英轻轻的说，捧起贺采的手，将那绞丝银镯子带在了贺采的手上，月色下，银镯子蕴出淡淡的光。

    &34;往后的日子里，如果可以，其实我也希望阿采——&34;

    &34;平平安安，年岁如今。&34;

    ——

    今日便是启阵的日子了，贺英看着手中那颗红玛瑙，做了一个深呼吸。

    李川静静的坐在阵中央，几次想要开口，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贺采躲在角落，看着这一切。

    &34;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34;

    &34;尔等莫察吾之作，乾坤扭转在此间!&34;

    她划开自己的手腕，如瀑的血液溅出来，溅在红玛瑙上，流在阵上化作血泊。

    而后，细碎的小点从那血泊中升起，汇成一颗血珠。

    刹那间，阵法亮起血光，符箓浮空开始爬上李川的身子。

    贺采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她的姐姐嘴角漫出黑红的血液，然后呕出一滩血块，最终如同一具没有支撑力的娃娃，倒了下去。

    &34;……姐姐&34;贺采的瞳孔猛缩。

    她疯了一般的冲上去，扒在被李川抱着的贺英身上，可这除了感受那逐渐冰冷的体温，什么用的没有。

    那一日，天光沉沉。

    贺英死了，死于阵法的反噬。

    李川从那一日开始，什么话都没有说过，只是去买了顶棺材，每日工作完，就看着那棺材愣愣的发呆。

    直到贺英的头七过去，李川才开口对贺采说了一句:

    &34;我们将她，葬了罢。&34;

    贺采抿了抿唇，缓缓的颔首。

    她翻出了贺英生前装东西的旧木盒，想将那些不算很华丽的银首饰给贺英戴上，可那旧木盒里，余去那李川送的十五岁生辰礼之外，什么首饰都没了。

    贺采看着空荡的盒子发愣，随后不忍置信的开始将那些稿纸拿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在底下对不对

    可当她拿起最后一张稿纸的时候，盈在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贺采低着头，隐隐的抽噎。

    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生辰那天，姐姐手上的钱，是当了这些首饰换的。

    那木钗此刻还挽在她头上，还是贺英今早起床为她挽的。

    那绞丝的银镯子还戴在她尚且稚嫩的手腕，于烛火下反出光。

    ……

    贺采哭着，不知多久，才颤颤巍巍的去捡那些被她翻乱的稿纸，一张张的捻起，一页页的放好，直至她看见的几个字迹。

    ‘此系招魂。’

    李川正擦拭着那木棺，却见贺采手上拿了张有些发黄的纸，淡淡的对他开口:

    &34;李川哥哥，我们……复活姐姐罢。&34;

    ——

    &34;将那玉佩给我。&34;贺英向江青伸出手，淡淡的说道，江青杨眉，将那玉佩抛了过去:&34;我又不诓你。&34;

    贺英抬手接下玉佩，瞥了江青一眼:&34;谁知道你，师傅说你可随性。&34;

    &34;那我还说你师傅是倔脾气呢。&34;江青摊手，看向贺英:&34;我倒是挺佩服你的，那嵇老爷要娶你的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罢&34;

    &34;你可莫要说我不检点——那确是我勾的嵇老爷，只为给阿采一个嫁入嵇府与李川一同动作的机会。&34;贺英将玉佩系在自己的腰间，垂着眸到，她语气淡淡，或许就算江青怒斥其如何，她也不在乎罢。

    江青轻笑了一声:&34;我倒是知道，为何‘活死瘟’在死前，还那么挂念你了——毕竟你可是能将一个普通的改命阵法，改作一个百分百自噬的杀阵哪。&34;他朝幽暗处勾了勾手。

    而且还知道利用‘活死瘟’炼尸时留在她体内的精血，硬生生以凡人之躯启了那巫傀的阵。

    &34;师傅他……&34;贺英刚刚开口，却被那从幽暗处走出的人给噎住了话头。

    是李川。

    李川双目无神的走上前，脸上已经不似十几年前贺英所见的年轻，但总归看得出故人的眉眼。

    江青一握手，意在叫停李川，可李川看见贺英，却不自主的露出了抹惊叹的表情，那无神的眸中似乎也亮了丝光，步子不住的向贺英迈了一步。

    怎么会自己动。

    江青眼神冷了冷，却立即又恢复了平日随意的模样，他开口对贺英:&34;贺小姐，看到他，你有什么感受&34;

    &34;你——&34;贺英似乎被恼得笑，她冷嗤了一声:&34;你将他杀了炼作尸傀&34;

    &34;没错，这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把他送予你，作你的尸傀，如何&34;

    &34;你怎觉得我会同意&34;

    江青未再言语，只是挑衅般看着贺英，气氛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贺英妥协般敛了笑:&34;……你问。&34;

    &34;还是先前的问题。&34;

    &34;你可真爱过李川，可真爱过贺采&34;

    江青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34;我要你，当着他的面答。&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