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间章 便使吾命报恩情 壹

    &34;手，抬高些。&34;老者拿着根棍子，挑高了些贺英的手，那手上还缠着纱布，贺英颔首，又作那手势一次:&34;是，师傅。&34;

    贺采坐在阶沿上，手上拿着白面馒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她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此刻披着棉裘，身侧还熬着中药。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姐姐突然就开始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就好了。

    早春仍有薄雪，但穿着单衣的贺英却练的出了汗来。

    &34;成为巫傀，先练身体素质，再学基础知识，最后就是炼尸。&34;老者在一旁边看着贺英，边跟她讲着成为巫傀的道理。

    &34;炼尸&34;贺英问，身体稍微松了松，老者立刻就用棍子敲了她一下，贺英吃痛，倒吸一口冷气，赶紧重新摆好了姿势。

    老者在她的身边踱步:&34;嗯，炼尸，你能不能成为巫傀，就要看这一步了。&34;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但立刻又整顿好情绪，继续给贺英解释道:&34;你得好生做心理准备，这炼尸，可比你想象中的更恐怖。&34;

    贺采就像在听故事，听到这里，她晃了晃腿:&34;哪恐怖了妈妈说，恐怖的是人心。&34;

    老者朝着贺采慈祥的笑了笑:&34;你妈妈说的没错，但是炼尸啊，可要把人心都炼没。&34;

    &34;到时候……&34;老者默了默，没再往下说:&34;到时候就知道了。&34;

    &34;到时候姐姐也要被爷爷炼尸嘛&34;

    老者指导贺英换了一个动作:&34;是啊，要炼的。&34;

    贺采听到这句话，似乎沉吟了一下:&34;那姐姐也会没有心么。&34;她有些失落一般，垂下眼:&34;那姐姐没有心了，还会对我好么&34;

    老者没说话，他敲了贺英一下，示意贺英可以结束了，贺英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走到贺采身旁坐下，贺采看了贺英一眼，给她抵了一块棉布:&34;给，姐姐。&34;

    贺英接过，先擦了擦手，然后抚了抚贺采的头:&34;姐姐就算没有心了，也会对你好的。&34;

    &34;真的嘛，姐姐最好了!&34;贺采张开双手，贺英很自然的上去抱上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端起一边热气散的差不多的药，用手试了试温度:&34;好了，可以喝了。&34;

    贺采瞬间耷拉下来:&34;好苦的。&34;

    &34;喝了身体才会变好。&34;贺英舀了一勺递到贺采嘴边，贺采虽然嘴边说的好苦，但对于贺英送来的东西，她还是毫不犹豫喝了——随后，贺采的小脸皱作一团，捂着脸就开始乱扭。

    贺英手上端着的碗都被摇得有些晃，她生怕里头的药泼出来，刚忙把碗放到一边，此时，老者缓缓走到贺英和贺采身前，枯槁的手在衣服里摸了摸，摸出了个糯米纸包着的蜜饯，抵到贺采面前。

    贺采刚忙接过，但她并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看了看抱着自己的贺英，随后便想将那蜜饯掰成两半。

    瞧着她怎么使劲也掰不开的样子，老者有些好笑:&34;吃吧，孩子。&34;他轻轻的拍了拍贺采:&34;至于你姐姐，等她上午练完，自然有她的份的。&34;

    贺英将贺采从身上放了下来，放到一边，贺采懵懂的点了点头，将蜜饯放到嘴边，轻轻舔了一口。

    &34;不用了，师傅，把我的那一份也给她罢。&34;贺英撑着腿缓缓站起来，这是休息完了准备继续练了的意思。

    老者欣慰的看了贺英一眼:&34;不错，有老夫当年的风范。&34;

    &34;师傅当年，也训练么。&34;贺英回应了老者的目光，老者摸了摸胡子，‘哈哈’笑了笑:&34;那是——当年啊，老夫也已经花甲之年，可是，那一炉里面三十六个人，我可是都比过了。&34;

    贺采眼中带着光:&34;那师傅的师傅是不是很为师傅骄傲&34;

    &34;师傅的师傅&34;老者轻嗤了一声，似乎想到了那人的模样:&34;他啊，得是老夫为有他那么个师傅骄傲才是，若不是他，老夫现在也没这般本事。&34;

    巫傀的启蒙，成尸，都跟所承之师息息相关哪。

    太阳已经全然升起，初曦散在还未完全融却的雪上，如同碎银散在地上。

    &34;他可是四大门主之一。&34;

    &34;道上人都称他，‘铜钱鬼祖’。&34;

    ——

    余那时又过了二年多，贺英已经十四岁了，经历了二年多的磨炼，她身体素质叫老者看完都能颔首称好。

    初秋，木雕窗外红枫似火，贺英坐在窗边，桌上摊着本《巫傀异经》，作者处属着‘江叙言’，她提着笔，破译着上面的巫傀基础阵法。

    巫傀虽然主要还是以尸傀为主要的手段，但是对于阵法这个方面也有所涉猎，这其实只不过是因为…

    这位写《巫傀异经》的江叙言，在当上巫傀之后太无聊，顺手研究了一下关于道士的事，然后就记下来了。

    这种事情无独有偶，血纸红鸢也曾研究过相士的事，本来是想跳大神的，结果被告知巫傀因为被归结为邪祟，请神请不来，也就放弃了。

    &34;姐姐!你看我放的纸鸢!&34;贺采突然跑来窗台旁，双手把住窗沿往上踮脚，贺英见她太吃力，便自己起身，撑到桌子上看她:&34;哪呢。&34;她柔声问。

    贺采立刻跑远了些，贺英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一直到远处的老者身上，老者手中攥着那线，帮贺采溜着，见贺采跑到他身边，便把线递了回去。

    燕子状的纸鸢飞翔着，划过蔚蓝的天际，被红枫遮掩着，簇拥着。

    贺英看着心悦，合上那本《巫傀异经》，挪开椅子走了出去，窗外的阳光撒在她初见雏形的温婉的脸上，贺英走到老者身边:&34;师傅。&34;她唤到:&34;阿采也给你添麻烦了。&34;

    &34;怎么算麻烦。&34;老者同贺英一起看向贺采，后者在院子里奔跑，踏着脚下芳青:&34;老夫曾经也有这么一位孙女，只不过死了。&34;

    &34;老夫的女儿也是。&34;

    贺英看了老者一眼:&34;是因为师傅成了巫傀长寿，所以白发人送黑发人了&34;

    老者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34;她们是得了怪病死的。&34;

    &34;怪病&34;

    &34;是一种人得了之后，不知不觉就被消解掉了的怪病。老夫出生的那个村子，极其偏远，是个古村，现在就算一些城县兴起，估计也没有接触到那里吧。&34;老者缓缓道:&34;不过老夫也太久太久没回到那里了，久到老夫都已经忘了——忘了老夫的女儿和孙女长得什么样子，也忘了家里面的陈设如何。&34;

    &34;老夫或许也染了那种怪病，所以很多事情，老夫全不记得了。&34;老者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自嘲的笑笑:&34;可能那怪病从老夫的大脑开始的罢。&34;

    贺英却没笑，她抿了抿唇，怔怔的看着老者，老者见她面色严肃，也是敛去笑，叹作:&34;老夫为了记得，为了记得要去找到那种怪病的治疗方法，才决定去做巫傀。&34;

    &34;巫傀可以长生不老，可以从成为巫傀的那一刻将人的身体状况定格，所以，自老夫成为巫傀以后，真的没再忘事了。&34;

    老者沉默了下去，惹的贺英不禁问:&34;那师傅与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么&34;

    老者与贺英待了近俩年，很少与贺英谈及自己的过往，最多的，还是说他作巫傀时的那位师傅，其余时，便教贺英他自己研究的关于巫傀的技术，像现在这样坦白的聊自己的过去，还是第一回。

    &34;是啊，老夫想告诉你，老夫可能完成不了治疗那怪病的事情了，所以，如果你能成为巫傀，便付出那个代价吧。&34;

    当年风雪萧萧，老者向贺英所说的报答。

    贺英抿了抿唇:&34;师傅请讲。&34;

    &34;老夫要你代替老夫，继续去研究那个怪病，关于那怪病的所有老夫所写的文献，老夫都放在书房里了，届时，老夫会把它们交与你。&34;老者抬起手，轻轻搭在了贺英的脑袋上。

    &34;师傅不是长寿么，为什么这么着急将这事传与我呢。&34;贺英有些不解，她总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些什么，那令她有些不安。

    老者收回了自己的手，又看向贺采，贺采放的纸鸢已经飞了七丈高，欲与云彩共舞:&34;老夫为了研究那种怪病，为了研究巫傀的法子去治那种怪病，杀了很多人。&34;

    &34;与你们一般大的，也杀。&34;

    老者并没有再多说，又变作平常淡淡的表情，仿佛方才那一抹狠戾只不过是幻象:&34;你也学的不错了，今天晚上，起宴，炼尸罢。&34;

    起宴，是炼尸——准确来说是炉炼前的一场饭宴，那一如市井中的春节，盛大而正式，但是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炉炼死亡率太高太高，设给那些人的送终宴罢了，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生人鬼宴’。

    虽然单个人的炼尸并不会生生将人炼死，但是老者还是决定办这么一场宴，让贺英在欢乐，喜悦，和美好的宴会氛围里。

    去迎接人生中难熬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