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在囊中(下)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傍晚,黑色的天幕像一张铺开的大毯,无数朵洁白的雪花如柳絮一般纷纷降下。
一场凌厉的寒风吹过,犹如野兽尖利难听的风声咆哮着席卷片片雪花而去。
这里的树木永远是沉默的,枝干也露出了峥嵘,在寒冷中静默着。
河流像一条白色的哈达静静的勒在城市的脖颈上,蜿蜒着指向远方。
这独栋小院里唯一的热闹似乎只有王平的脚步声。
穿着黑衣的男人看了一眼小跑过来的王平,放下手里的东西,缓步离开。
和王平擦肩而过。
“我来了!吴老师,开门!”
楼梯上的王平手里提着装的满满的塑料袋,她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门口的东西,疑惑回头。
这是什么人?干站在吴老师门口,看着不像好人啊。
寒风凛冽,没过两秒她脸上的汗就被吹干了,这种冰冷粘腻的感觉饶是她早已习惯,也不舒服的转了转脖子。
“来了来了,每回都要靠你帮我买生活物品,真是麻烦你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打开门,侧身递过毛巾,把黑衣男人放在门口的东西顺手提进来,“好孩子,进来擦擦汗吧。”
王平接过毛巾,正准备问刚才的在门口站桩的人是谁,却被桌子上的剪刀和红纸吸引过去,她好奇道,“是窗花?”
“是啊,要过年了,剪一些图个喜庆。怎么样?喜欢什么花样?我剪几个给你。”
老太太帮她脱掉外套,问道,“今年你姐姐回来过年吗?”
王平顺手关上门,门背后言雨来的挂历被关门震得晃了晃,她随手指向印在言雨来旁边的花,“这种花样怎么样?”
“至于我姐嘛,她好像没说能不能回来,不过去年除夕就是她值班,今年应该赶回来过年吧?”
王平不太确定,把毛巾放进自动清洁柜,看了一眼挂在门背后的塑料袋,那个黑衣男人送的都是吴老师生活常用的一些东西。
看来是熟人。
“我记得王奕去年,啊,是近几年都在频繁的出外勤,很久不着家了吧?”
老太太拍了拍王平的肩,叹息道:“她还在攒你上大学的费用吗?我记得你符合助学贷款的条件,不如……对了!我还有些积蓄---”
王平本来被老太太正好拍到训练时的伤处,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就赶忙打断吴老师的话,“我姐您还不知道吗,当劳模当惯了。就算攒够了钱,她肯定还是天天待在稽查局,哪里肯着家?”
她匆忙打断,因为照吴老师实诚的性格,是真的会把自己的养老金拿出来给她垫学费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吴老师明白,摆了摆手,示意王平坐下,“我今天做了你的饭,先坐下吃饭。”
王平松了口气,连忙坐下扒饭。
“慢点吃,小心噎着。”
她头回这么长时间离开吴老师,这段时间许久不听长辈的关心,猛地一来,王平眼眶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我已经三个多月都没吃过饭了,全是靠营养液凑活!刚才考完试还有好几位老师约谈我,啊啊啊!”
王平低着头,把眼泪憋回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真是苦了你啊!这三个月不好受吧?”吴老师摸了摸王平脑袋,微笑着问道,“现在的学校比以前严苛好多啊,受伤了吗?”
王平:“……”
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王平悲愤的表情一顿,讪讪低下头,仿佛没有听见吴老师说话。
吴老师看着全身上下写满心虚的王平,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别低头,快说怎么回事?!”
王平酝酿着各种版本的小故事,正准备开口,却被吴老师先发制人,“不要想着糊弄我,不然我就去问王奕。”
王平被她当场拿捏住,缩了缩脖子。
谁知道磕了药地严谨还留有脑子,趁她掏绳子给她肩膀狠狠来了一下?
果然嗑药强三倍,平时对练可没见他那么能打。
没骨折都是她反应快。
“这个不是在实践训练里受的伤,就是不小心和同学打闹,他一时没有收住,大家当时打的上头了……”
王平小心翼翼的解释,含糊地把和严谨的事掐头去尾,春秋笔法捏造道,“我把他打得更严重……幸好和他关系还行,互相也没有计较。”
别问,问就是后悔。
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回来啊?
早知道……
想起在吴老师楼下的黑衣男人,王平万暗暗咬牙,他放下的购物袋里装的可全是吴老师惯用的东西,大概是吴老师某个学生。
他腰上别着热熔刀,静静的干站着,像是那种上门要债的帮派人员,要不是他最后把东西放在门口,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就是单纯送东西来的。
要不是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给腿脚不便的吴老师送生活用品,一离校就买了东西直奔这里,怎么会被马上识破受伤了啊?
她神色恹恹。
吴老师看着精力不济,神色疲惫的王平勉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虽然知道王平又在糊弄自己,但还是不忍心接着盘问下去。
“…你自己还是要多注意啊。”
她知道王平这孩子就是那种闷头受伤,要轻描淡写地盖过去,还给别人操心的那种人。
这种性格,也好,也不好。
“不论你遇到了什么事,人身安全总是最重要的。”
吴老师忍不住唠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下回也不要看见什么都往上冲,危险不危险?”
王平反应迅速,立马点头,“当然啦,我也不是傻子。”
吴老师被她敷衍了一脸,神色不豫的盯着她。
王平:“……”
她好像忘了带上诚恳的表情?
“啊哈哈哈,老师你做的饭味道真的很好啊!”
王平打了个马虎眼,连忙转移话题道:“我要是能学会您的手艺,以后说不定能在稽查局旁边开个饭馆,天天给我姐做饭吃。”
“这是你第四回说要学做饭了。”老太太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神情无奈,“每次都用这个转移话题,一点新花样都没有。”
这点倒是和她那个远在中央星域的学生一模一样。
“这也是您第四回戳穿我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王平皱着鼻子陪笑脸,流畅的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交代出来,“马上就是实战演练了,这个大概持续个三天。还不算路上往返的时间,我就今晚能歇一歇,现在您就放过我吧。”
吴老师本意也不是为难她,叹了口气,“你自己多注意,最近局势也不怎么安稳,很可能要在314和帝国动手。”
“我会注意的,您也不要太操心我,我一天到晚呆在学校里,好歹是安全的。”
她心里骂了无数遍,安全个锤子!连下毒杀人这种恶劣事件,有证据都不敢主持公道,还靠它维护安全?
这种封闭高中314一抓一大把,大部分都是给前线准备送新兵用的。
联合政府和314关系很差,只给一点钱,一个兵都不驻,还要314年年抵抗虫族进攻。战场上的人都从哪儿来?
从各个阶段的学校里选拔啊。
所以这些年的学校越来越军事化,甚至很多就直接是某个军区下辖的学校。
训练严苛,伤亡率不低,尽管如此,生在314星域,她也没有别的学校可以挑选。
王平脸上却是信赖学校的样子,为了安老太太的心,夸了又夸学校的治安。
“哎,……我说再多,你也只当耳旁风的,哪里听得进去。”吴老师抱怨道。
吴老师并不打算告诉王平关于她未来可能是杀人凶手。
她不相信所谓的命运预知,这种东西只能困住相信宿命论的人。
即使她知道薇薇安的预言能力数一数二,曾和她说起面前的孩子参加了“浪潮”,成了罪犯,还杀了言呈。
吴老师心里这么想,她此刻话到嘴边,却不由得委婉提起了这件事,
“最近离“浪潮”的人活动频繁,他们越来越猖狂了,你要小心一点,万一遇上几个不要命的,那多危险,是不是?”
“……?”
王平眨了眨眼,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怀疑齐旬月的屏蔽仪出现了故障。
不然这怎么回事?
她前脚刚和齐老师谈完,决定潜入这个“浪潮”,寻找证据举报赵何时,后脚老太太就劝她注意安全,不要靠近“浪潮”。
这话确实是为她好,但太过于巧合了吧?
她啼笑皆非地想,难道吴老师偷听她和齐旬月谈话了?
这不可能。
她两口把饭扒拉完,低头闷闷应声,“您说的对。”
王平把清空的碗放下,摸了摸肚子,“假如能天天吃到老师做的饭,我愿意减寿十年!”
她抹了抹嘴,目光有些游移,不敢看吴老师,“每吃一次老师做的饭,都坚定我以后一定要学做饭的心!”
吴老师似笑非笑,原本准备说“第五次”,再一次戳穿她心虚转移话题的样子。
但是夜色渐浓,王平已经不自觉开始打呵欠。
她已经累的不行了。
“您不要担心,学校的老师都对我很好,他们约谈也是为我的前途考量,要我做的都是些很安全的事,对我未来发展有好处。”
王平意识到刚才好像又用学做饭转移话题了,不由得强忍着困倦的眼泪,补救道。
“是啊,安全的事……,”吴老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薇薇安预知的未来可能要成真了。
王平含糊的态度,验证了她一定会参加“浪潮”的活动。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杀了言呈。
“安全的事,是给你颁个奖什么的吗?这么上赶着去?”
吴老师叹了口气,起身拉上窗帘,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毛毯。
“就接待个外宾,哪来什么奖啊?”
王平有些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是从中央星域的联合大学来的,叫言呈来着。”
吴老师愣在原地,满脑子惊雷一样回响着言呈两个字。
“如果我将来考大学的话,他可能是我学长……”
王平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这是个机会,可以问问联合大学的好专业都有哪些,嗯---,也不知道联合大学的饭好不好吃……”
她睡着了。
没有看见身后的吴老师神色僵硬,手里的毯子缓缓滑落。
暖黄色的灯光此刻分外冷寂,过了好一会儿,吴老师才捡起落在脚边的毯子。
薇薇安的话再次响起,“我在关于言呈的预知里,看见了杀人凶手是---王平。”
预言中的死者主动找上了门
老太太顿了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把毯子披到了王平背上。
薇薇安向来不吝于帮助自己欣赏的人,她八成已经违反规定告诉了言呈,杀他的人就是王平。
而知道未来的言呈不辞辛苦,精准的跑来314的a-233,甚至找到了王平所在的学校…
言雨来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她的后辈难到不是这样的人吗?
而言呈直奔杀他的“凶手”而来,总不能是和和美美的包饺子?
王平负责接待这件事,恐怕就是他的手笔。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看着已经睡着的王平,准备拍醒她的手顿了顿,还是收回来了。
怎么办?
她有点焦虑的来回踱步。
来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