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风声猎猎
滚滚阴云过后，草原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直到黄昏时才停下，满地碎金裹挟着雪屑，照出人们面孔上盈盈的笑影。
小狼一头栽进雪堆里，找着底下乱窜的野兔，嗅到了沈颂齐身上的味道，猛地急停下来，拼命地甩了甩身上的水汽，热气烘烘地吐着舌头小跑过来，用湿润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冰雪的冷冽气息和小动物身上毛茸茸的温暖混在一起，引得她不自觉笑了起来。
“已经过去多久了？”她不自觉喃喃自问。
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当年的苦痛和仇恨了？
草原上的日子过得匆匆，她的每一天都被完完整整地塞满了，每日孩子们的蒙学、还要和秀秀筹算开春的屋子采买，简直分不出半点心神去应付那些多余的愁绪。
那日苏撩了撩她的头发，耐心又有些生涩笨拙地替她编好辫子。
几次练习下来，他的动作已经熟练不少，不会再有梳好的时候还多撂出一缕头发的尴尬。
“好漂亮。”
那日苏理所当然地称赞，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唇角。
沈颂齐不说话，只是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蹭着那日苏的手，好像一点也没发现里面的暧昧氛围。
“皎皎。”那日苏亲了亲她的手指，低声悄悄唤道。明明没做什么，可他心里的甜蜜似乎马上就将满溢出来。
他的声音更加柔和：“皎皎。”
沈颂齐只是抿唇。
薄红从她的耳垂一路蔓延上脸颊，火烧一样滚烫，连带着整个人仿佛都烧了起来，那种莫名的心思，有些羞怯却更亲近的心思，仿佛一瞬间都穿破了薄弱的掩饰，仿佛彰然地展现在众目睽睽下。
她怎么能适应呢？
可如果是那日苏的话，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沈颂齐又有些感激自己那时的决定。
一道熟悉的、有些粗粝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脉脉情深。
“汗王，东西到手了。”
满都日娃匆匆走了过来，在毡包外停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扬声提醒了一句。那日苏很快站起身，摸了摸沈颂齐的脸颊算作安抚，或许更多是满足自己不想分开的郁闷。
“我很快回来。”
他声音微哑，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连带着一向平静而镇定的话语尾音上扬，难得地多了几分活泼的色彩。
沈颂齐伸手摸了摸妆台上放着的那半张信笺。
那时她写家信时那日苏顺手写下的，她看了几次，字的样子就记在了心里，大约是从哪里看来的情话，虽然写的是汉字，音调却还是胡语。
“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不由笑了。
“日光明亮，月光皎洁……”
他信誓旦旦地念出一长串的话，听得沈颂齐只是狐疑地挑眉，觉得那寥寥几字实在分辨不出那么多的意思。
那日苏不由好笑。
“喜欢，”他温声说，“是喜欢你。”
她不明白具体的含义，却觉得他的字很是漂亮。不同于宫中夫子时常交代的藏锋，那日苏却是锐利尽显，银钩铁画，每一笔都利落干脆，让人觉得格外潇洒飘逸，然而却没有一点轻浮。
要在短时间内学会一门陌生的语言，甚至读写能做到如生来一般流利，往往需要很长时间。
沈颂齐不知道那日苏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他总是体察着自己的一切细微心思。
她的眼睛明亮地看向正在凝神和满都日娃交谈的那日苏，看到身着黑衣的青年眉眼冷淡，正在谈论如何处置巡防，谈论中手不自觉摩挲着刀柄。
“就这样做。”他的声音冷冽。
“不需要质疑。”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那种过分端正的姿态让人觉得好像收紧的弓弦，头发已经剪短了一部分，有些微卷的蓬松，被利落地用发带扎了起来，微簇的眉间则带着沉着，银灰色仿佛透明的眼睛里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年长的祭司恭敬地俯首，记下他的每一条指令。
“我立刻叫人去办。”满都日娃说。
从天际线一直蔓延到眼前的是漫天大雪，夕阳西下，余晖和晚霞就像碎金终归融化的色彩，失手泼向了天地。熊熊燃烧的篝火照出金红的色彩，孩子和大人们来来往往，烤羊已经揭出一层焦黄的色泽。
无边无垠的空旷壮丽和热闹的人间烟火，好像在一瞬间格外和谐地连构成一体，将那日苏身上那种孤独而冷淡的气质衬托得格外出众。
“真好看啊。”
沈颂齐把手压在膝盖上，托住下颌，笑盈盈地看着他，那种格外郑重的气质显得那日苏莫名多出了一种动人的气度，让她更想去扰乱他那幅故作矜持的正经。
那日苏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一瞬间迅速地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暂时没有褪去冷漠，沈颂齐根本来不及躲开，两个人对视了两秒，她忽然咳嗽了两声，慌乱地移开视线，转到妆台前整理自己的头发。
但回望的年轻汗王并没有移开目光。
他缱绻而沉沉地凝视了她一会，那双本该一直处于过分镇定冷静的眼睛里忽然闪出温和的情绪。
别再去看她了。那日苏在心中反复确认这个念头，好让自己牢牢记住，终于克制了自己想要触碰小鹿的欲望。
胸口沸腾的贪婪如同毒液满溢出来，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念头都挪到眼前还要解决的事情上面。
“还有一件事……”满都日娃还在絮絮叨叨。
沈颂齐察觉到他过分灼热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消失，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绷着身体没有挪动，却悄悄地伸出指头，将铜镜往旁边偏了偏，好让自己的目光能透过镜面，看到那日苏的影子。
“皎皎。”那日苏忽然唤她。
她惊诧地回身看过去，却见他有些焦躁地揉了揉眉间。
“到这来，”年轻汗王说，“他们刚从齐人手里截获了一些东西。”
沈颂齐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