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命相怜，惺惺相惜
老丈人痛失独女本就悲怆，看到天天堵在院门口议论纷纷的乡民，悲愤之极抄起扫帚对着众人一顿乱打，硬是驱散了“看戏不嫌台高”的人群。
经此一出，老丈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油尽灯枯，不久也撒手西去了。
金智慧的父亲只能独对空屋抚养这早产的儿子，鳏夫孤儿艰苦度日，郁郁寡欢。
一年冬日，他独自出海游泳再不见归来，乡民帮着寻了几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好不了了之。
金智慧八岁即成孤儿，从此后就再也没长过个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挣扎着长大，虽已成年，身高仍似八岁孩童。
“骆驼死了还剩一把骨，鲸鱼死了还有鲸落在”，幸得金智慧的外公还给他遗有祖上产业——泥屋三大间，让他不至于露宿街头。
在他到处流浪艰难生长的期间，也曾有同族的乡民欺他年幼无依，多次想将那三间泥屋据为己有。
可笑的是那些人都在住进去不久后不是生大病就是出车祸，不是出海遇险差点丢命就是当年养珍珠颗粒无收。
多起神秘诡异的事件吓退了那些贪婪的族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惊恐之下赶紧搬出来。从此后他们看到大泥屋都绕道走，这才让金智慧侥幸地保住了这一塌安枕之处。
二十多年前金智慧的父亲得予平反，他回了趟父亲老家，无意中发现早已人去屋空的破败老屋中有一隐秘的阁楼里，居然藏有大量古籍。他如获至宝，游弋其中，在珠乡人眼前消失了好几年。
成年后，他自诩博古通今，精晓阴阳，遂以算命为生，游走于珠乡方圆百里海滩渔村，为人看风水论阴阳。
他擅长宅居风水，阴宅阳居一并调理，经他手看过风水的客户中有多名乡人在外闯荡功成名就，载誉归来，使得他一时名声大噪，身价百倍。人称“阴阳眼”，位列“珠乡三大怪”之首。
上门请卦者络绎不绝，但金智慧绝非来者不拒。《道德经》上有言：“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之人。”
他始终坚守一个原则，无缘之人多少钱也不接，作恶之人再威胁也无用，良善贫苦之人他只象征性收取点卦金或力所能及的实物。
记得当年金一斛辍学回乡要养殖珍珠，他看出此子天命不凡，但需历尽磨难方能成事。
他送了金一斛一幅自己写的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而如今，金一斛正一步一步走在兑现苦难的路上。
近晚了，渔村的小道上传来大人叫唤、孩童奔走的声音，由远而近，从院墙外经过，一轮又一轮后归于沉寂。
金一斛坐在院子里八卦阵的生门处，堆叠的古船木上视野开阔，往海的方向望去，夕阳的光影里，珠民们扛着一笼笼珠贝蹒跚走在沙滩上，有的手里还提着网兜海鲜，看样子够一顿丰盛的晚餐。
金智慧还没有回来，金一斛还在等。
他不愿意此刻走上村里的那条小道，晚归的珠民们正三三两两上岸回家，他实在不想面对那些惊异鄙视的白眼和一些同情关切的眼神。
他悲切地想到，自己没有家了，跟老阴阳一样是个孤儿了，幸运的是他还有阴阳眼这个忘年兄弟可以等他回家。
金智慧后半夜才回来，一脸疲色，进门时猛地看到一个人像座雕塑一样坐在高高的生门处，就算他有本事能透视阴阳两界，这大半夜的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瞬间真是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那人，“丢你老姆，我说海仔，你大半夜像尊佛一样坐那，等着我拜你吗？”阴阳眼歪头看着他，大声抗议道。
“老阴阳，我想你啦！”金一斛满腹委屈地出声，几日不张嘴，发出的声音陌生沙哑，把两个人都听愣了。
“哎呀，你没事吧？”金智慧大惊失色，把手里的工具包往木堆上一放，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木堆爬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再试了试自己脑门，“没发烧呀，这咋说起胡话来了？”
金一斛在黑暗里嘴角不可察觉地一扯，突然一把抱起金智慧跳下木堆就往屋里走去。
“哎哎哎，你快放我下来，我刚从阴地回来，这身脏气碰不得沾不得呀！”金智慧急得拍打他的后背，挣扎着要下来。
“丢，我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怕他个鸟呀！”金一斛无所谓地紧了紧手中的人，不让他挣扎出来。
“海仔，我今天接了单大生意呢，你快放我下来讲给你听。”金智慧立马转变策略，试图哄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
“切，只要你愿意，你天天都可以有大生意。”金一斛不为所动，一直把他抱进屋，放在一堆书叠成的靠椅上。
“话可不能这么说的，这阴阳之术可谓窥视天机，不可轻易泄露。透露多了，我可是要折寿的。”金智慧接过他递上的一壶茶，对嘴啜了起来。
金一斛看着眼前的人：矮小的身材窝在巨大的书堆阴影里，昏黄的灯光下轮廓有点模糊。身上一股土腥味，湿腻腻的自带一身寒凉之气，像只老朽的穿山甲，又像会地遁的“土行孙”，唯独不似这常世中人。
心中的悲凉与恐慌猝然而生。
“我今天接了个大单，也算是老熟人了。十多年前我到处游历，在离珠乡一百多里外的十万大山里有一条老村，那里有一处废弃的老屋周围风水很好，打听后才知道那地方民国时还真出过将军呢。”金智慧放下茶壶，开始讲故事。
“当时我在村里转悠，还真遇上了那将军家族的后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几个老头呆在村里，说起将军的故事他们能说上几天几夜。”金智慧拿起茶壶又啜了一口，“我今天接的这个单就是当时那几个老头叫过来的后辈，他们要重修将军墓，还要修葺将军故居。”
金一斛看着老阴阳的嘴在那一张一合，耳朵里回响着“嗡嗡”之声，恍惚中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就是一直在那说着而已。
“老阴阳，我睡了几天呀？”他嗫嚅着打断正在滔滔不绝的人，不确定地看着金智慧。
金智慧翻了白眼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再吭声，慢慢地抬手指向旁边的挂历，一幅“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水墨瀑布下是日历，用红笔圈起来的日期：12、13、14、15。
金一斛倒吸了一口凉气，睡了四天？自己这可真有点一醉长眠的劲头呀。
“我睡也睡够了，打算明天去找找活干，”他小心地问，“现在海面上有哪些排在养着珍珠呢？”
金智慧从书堆里跳下来，走到桌前翻出他画的那张地图来，展开在金一斛面前。
“这是我前几天守着你睡觉时画的，大概标明了有古籍记载的古珠池采珠海域，经纬度不是很精确，这个要跟现代地图比对着看才行。”
他指着一处标志很多的地方，“这里就是现在珠乡养殖排的集中海域，正在古白龙池的上面，可以说这里还基本保留着比较优质的养殖条件和环境。”他停顿了一下，“可是近几年因为珠价飙升，珠民投养过密，海域承载过度，已经出现了多次赤潮过后珠贝停止生长和大量死亡的情况了。”
“你之前研发的技术如果能发挥出来，应该可以起到扭转困境的作用。”
金智慧小心翼翼地看向金一斛，小声地说：“但是，现在珠乡最大的养殖排是那个海霸的，海面所有养殖排的珍珠都只能卖给他的合作社，从珠贝苗的培育、饵料的繁殖到养殖技术到成品收购，他已经垄断了地方的整个珍珠产业链。也不知还有哪家养殖排敢接受你呢！”
“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呢？”金一斛努力装着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
“好，我看好你的勇气！”金智慧由衷地摸摸他的头，“我老阴阳当全力以赴支持你。不过现在你快滚回去继续研究，你睡够了，我可累惨啦！”
不容分说，金一斛被他连赶带推地哄到了村道上，只好灰溜溜地扎着脑袋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