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破人散,修罗场中再修炼
金一斛的母亲兰珠媚出生在一个世代沿袭的珠宝之家,自幼聪慧美丽,深得家族掌权爷爷的喜爱,早早婚配了门当户对的富商之家。
长大后的媚儿却真人秀了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世仇家族之爱。
不顾双方家族的反对,他们约好私奔。最终男友却没来,风雨中她在海堤上等了一夜,涨潮了,海浪把她卷进了海里,醒来时已在海上守珠人的木棚中。
守珠人金文蛤收留了她,从不问她的来处和过往。后来,发现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就带着她去乡里领了结婚证。他一路照顾守候,对孩子视如己出,两人相敬如宾,二十来年平静度日。
如今丈夫金文蛤突遭不测离去,儿子金一斛还锒铛入狱,她仿佛又重新陷入了当年的困境。
兰珠媚在金智慧的陪同下,上到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家的珠排上,站立良久,脸色苍白,却没见一滴泪。
抱在怀里的金文蛤骨灰盒轻飘飘的,她的心里却是压着块沉重的大石头。她要跟这个爱护了她二十多年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告别了,要跟这片本不属于她生命的海告别了。
海葬了金文蛤后,她不肯离开珠排,只是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对金智慧说:“我想再陪陪他,你放心回吧,我没事。以后请你帮我多去看看海仔,你说的他听,智慧,拜托了!”顿了顿,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会等海仔回来,重新开始!”
金智慧因为金一斛的信任和嘱托,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照看好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
可是他却一直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孤苦无依,她有文化有内涵有故事,内心是强大的。所以金智慧对她的行为和决定也不好过多关注,只给予足够的尊重。
千叮万嘱,万般无奈下他只好自己搭过路的船只上岸,把快艇留给了兰珠媚。
兰珠媚走遍了珠排的每一处,在金文蛤常坐的“马扎”上坐了许久,似乎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在给自己的决心倒计时。
随后,她猛然站起来,走进珠棚留书一页,“吾儿勿挂,母因势离开,等你回来,一切重新开始!”
兰珠媚驾上快艇朝南而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从此不知所踪。
从此,金一斛家中一切停摆……
金智慧探监,给金一斛说了金文蛤的海葬,还带来了其母留书。
他隔着厚厚的玻璃,张嘴用唇语给金一斛留下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金一斛心中大怆,抱头痛哭。
方正狭小的窗口,只有明暗的变化才可让人知晓日夜更替。
金一斛自从进到这里,无心感知时间,无视室内的一切人和事物。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你的存在哪怕是无声无息,也正因为你的无声无息也会妨碍到某些故意没事找事的人。
“喂,新来的小子,你呆了好几日都没喘气啦,给打傻了吗?”终于有人耐不住他的无存在感走了过来。
没有反应,新进来的都这样,都得傻愣一段时日,然后经过他们的反复“调教”,慢慢认清现实,“重新做人”。
那人走过来直接推了一把呆坐在床边的金一斛,挑衅道:“小子,这个房间是有主的,你既然来了,就得先拜大佬,怎么拜懂不?”
还是没有反应,那人不耐烦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顺势摸了把他的脸,一脸咸湿样,嘴角都流出口水来。这小子长得还蛮光滑细嫩的呢,是我的菜了。
金一斛此刻万念俱灰,五感失灵,似乎感受不到这种轻薄和污辱。
那人见金一斛生得高大英挺,还有一股子他觉得特别新鲜的斯文书生气。于是色向胆边生,居然把金一斛一把推倒床上,动手动脚地摸索起来。
同室中的几人见此新奇光景马上起哄围观过来,仿佛乡里人看大戏般,不时还喝彩叫好。
凑到脸上的气息奇臭无比,一股茅坑味,身上游走的手乱捏乱摸,皮肉生痛。金一斛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这是有人居然趴到了身上在欺负自己?
他大喝一声,突然发力,一把将那人整个从身上掀了下去,抛出老远。围观的几人被撞得“哗”地一下散了开去,有人没刹住车一屁股墩到了地上,疼得直揉那两瓣肉。
所有人都愣住,这爆发力太可怕了。
那人给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坐地上叫嚷着:“快来人呀,杀人犯打人啦,救命啊——”
围观的几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黑塔般高大黑皮、长相凶狠的人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干笑道:“你他娘的还起得来不?看到是个人你就想上,人家这可是四两拔千斤呢,真功夫。”
“黑塔”是这间室的头,是练家子的,黑帮,杀人越货,死缓改无期。他一语道破天机,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是来了个硬茬。
这个监室里关的全是社会人渣,杀人、抢劫、强奸、拐卖无恶不作,要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去,要不同流合污、进贡纳钱,要不就会被修理到老妈都认不出来。
“黑塔”一边观察一边多方摸底,一边盘算着如何收服金一斛,他直觉这新来的小子必定不简单。
接下来的几日,金一斛继续发呆。
在一次比一次恶劣的挑衅下,他依然视若无睹,无悲无怒,像只被吓坏了的待宰羔羊。
现实中,往往弱者的柔弱总是容易勾起人性的恶念,更何况这是在一群恶魔集中的监牢里。
本来逼仄的牢房就让人时刻想发疯,金一斛的漠然终于激怒了那几个人渣。他们一哄而上,结结实实地给他一顿胖揍。
金一斛麻木无感到没有本能的躲闪和反抗,被直接打到重伤,给紧急送进了监狱医院抢救。
午夜的疼痛让他稍稍清醒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像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高高挂在天上,像小时候老爸抱着他在珠排上看到的那样。
老爸说:“古时候,每逢月圆之夜,幸运的珠民会看到高悬的夜明珠照彻珠池,海面上游戏着美丽的鲛人,她们浴在雪白的光里,手中捧着一颗颗莹亮的珍珠。下海采珠的人们就能收获满满、平安归来了……”
金一斛流出泪来,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二次落泪。
他错了吗?他到底错在哪了?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向这深渊?
从小老爸教育他要与人为善、勤劳勇敢,母亲更是引导他博览群书,打开格局。从会走路起,他就跟着“阴阳眼”金智慧在古城墙下分辨珠贝的年代,听他讲古论今,预言未来。
高考时发高烧,结果只考进了自己实在不感冒的专业,半路辍学回家想做珍珠养殖,父母也毫无怨言,还拿出仅有的一点家底全力支持他的梦想。
三年的苦战,正是丰收在望、一展宏图之际,却是老爸突然枉死,自己身陷囚牢,倾家荡产,母亲被逼远走,梦想成空,自己还成了一个废人躺在这里。
他感觉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拽着他走到一个个的坑前,把他推进去,他爬上来,脚下又是一个坑,想抬腿,却又给推进了前面更深的坑,如此反复,直到自己再也爬不上来……
金一斛又重新陷入了昏睡,毫无求生欲望加上身体多处骨折内伤,竟一时被医院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监狱方通知家属时,金智慧正在整理他家的藏书,闻讯愣怔半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赶到金一斛的病床边,看到这个他一路陪伴着长大的孩子静静地躺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垂下,成了苍白如纸的脸上唯一的颜色。
金智慧瞬间泪落不止。
从前那个争强好胜的孩子,缠着他要听珠乡的传说,要他解说古籍文句,与他谈经论道,要跟他比谁长得高。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却被现实一步步逼进了深渊。
纵使自己有阴阳之眼,能预知未来,奈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又能如何助他?
他知道,旁人无能为力,而这个深渊最终还是得靠金一斛自己爬出来。
“你母亲不会离弃你的,时势逼人啊,她一个女人刚经受丧夫之痛,又因为你入狱再遭受乡里人的白眼排斥,她选择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是对的。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我们要相信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会等你回来重新开始的!还有,你老爸的仇你自己的仇,你这样糟蹋自己,是要让你的仇人永远得意洋洋吗?你就这样放过那人了吗?”
金智慧趴在金一斛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两天两夜,一遍又一遍。
“红尘炼道心,海仔,你真的要放弃了吗?”
“你真的要放弃了吗?”
终于,昏睡中的金一斛眼角滑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