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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点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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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翌日傍晚,洛扶桑才稍微转醒,她平生从未饮酒,第一次喝就醉倒了,头痛欲裂。但其实这也是傀儡戏法损耗精气所致。

    洛扶桑扶着床栏,靠着软枕,撑着坐直了身子。她好像在联想什么事情,兀自将摊开的双手捏紧握成拳头,然后松开,又捏紧,再次松开,如此反复好几次,最后四指弯曲,掌心空出了一个柱形的位置,这就是她要找的弧度。看这大小和宽度,刚好能塞下一个剑柄。

    汤圆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连忙走到近榻去,关切道:“小姐,您醒了?”

    洛扶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心里很是踏实,:“汤圆,你几时回来的,伯父病情如何了?”

    :“我昨日傍晚回来的,夜间还去城郊酒馆给您送了一件大氅。我爹已经有所好转,小姐不必挂心。”

    少灵犀做了噩梦,手上积了一层薄汗,她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冷玉来降温,却发现空无一物,:“我的玉佩呢!”

    汤圆冷不丁被问到,又不擅长撒谎,憋了老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啊……玉佩啊……昨日您喝醉了,过门槛的时候摔了一跤,正好磕碎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解释,汤圆赶紧从镜匣里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玉佩碎片。这下应该能蒙混过关了。

    人证物证俱在,洛扶桑不疑有他,只当是破财免灾了。

    她将摆好的手形抬起来展示给汤圆看,:“这就好。汤圆,昨晚我做了一个很真实很不可思议的梦,我梦见我差点用这双手杀了庭颂,我就像这样握着刀柄,刀刃的温度,比腊月里的古井水还要凉。”

    汤圆的心门“嘎吱”一下破开了,脱口而出道:“小姐,您……都记得?”

    :“都记得?你这么问就是你也看见了?”洛扶桑顿时惊坐起,一颗心七上八下,感觉三魂七魄都离了位,不知所踪。

    汤圆神色闪烁,顾左右而言他:“我……我好像饿了。”

    洛扶桑一眼就看穿了汤圆的谎言,:“咱们打小就在一起,你说谎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掰手指骨节来分散紧张情绪。刚才响了四下,我全都听见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庭掌柜还是找来了,这前前后后他来了好几次了。当时您喝醉了犯糊涂,随手夺了京市楚的佩剑劈了庭掌柜一刀。他离得近,毫无防备硬挨了一下,伤得很重。”这一股脑全交代了,汤圆是追悔莫及啊,恨不得立马咬舌自尽。

    汤圆的解释完全坐实了她昨晚的行径,那压根就不是噩梦,那是借酒行凶!洛扶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引起了剧烈咳嗽。突如其来的真相刺激着她的情绪,她握起拳头捶打自己快要炸裂的头部,懊悔和愧疚爬满了她整颗心,就连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

    :“从右肩到左腰……右肩……左腰!那么长,那么宽的伤口,我记得我记得……”

    :“酒不是圣水,是麻痹意志的毒药,是蛊惑人心的毒药!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第一次拿刀竟然就差点杀了他。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汤圆,我承认,算命一事,我怨他心口不一、怨他逢场作戏,但这些天我都在想方设法开脱自己、放过自己,我从未起过杀心!”

    汤圆放下药碗,夺过洛扶桑失控的双手箍在她身侧,强迫她停下来,这样魔怔下去是会自残的,她必须清醒地面对这难以接受的事实。

    :“小姐,事发突然,您也不想的。庭掌柜还处在昏迷之中,您要是过意不去,明早就去看看他吧。有什么心里话都要说开了才好。”

    洛扶桑地头垂在汤圆的肩膀上,像晒干的红薯条一样没精打采的,:“你说的对。我明天去看他,先道歉再说其他的。我是该听他解释的……”

    魔剑星错是取少耘的天命陨星锻造而成的,虽没有被献魂却法力无边。星错的天赋是“净脉洗髓”,它能从撕裂开的伤口处吸食人的丹元之气和脉息灵力。它噬骨,却能做到剑身不沾一滴血,四界曾戏称它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嗜血狂徒。

    :“尊神,那剑很邪门的,您这伤一直不见好。要不要我给您渡两股真气,运化一下。”京市楚念着他如今是凡人之躯,扛不住星错的威力,遂有此提议。

    京市楚的战斗力微弱,要是与别人打架肯定处于下风。或许是身为瀑布仙的缘故,承袭了水的疗养愈合能力,他的天赋便是疗伤,能借灵力快速修补伤口。

    庭颂歪着脑袋纠结了半晌,权衡之下,得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也好,但还是要留一点痕迹。要是她来之前就好了,她就看不见这疤了,那我岂不是白挨了。”

    :“……原来您在打这个主意呢,属下唐突了唐突了。”这也不怪京市楚愚钝,谁能料到天地共主还有这等九曲十八弯的儿女心肠呢?矫情,矫情,矫情的老神仙。

    庭颂主仆二人成天待在府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错过了访客。从早晨盼到午间,从午间盼到傍晚,从傍晚盼到深夜。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日日如此,真真是望眼欲穿。

    仗着庭掌柜的美名,那门槛倒也是阅人无数,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位独一无二的贵客。

    盼星星盼月亮到最后只盼来了一个传话的丫鬟,:“尊神,生死劫出了纰漏,本该发生在永兴十七年的战乱,提前应验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有了符筝这一个变数,第二个也悄然而至。

    汤圆就觉得非常奇怪,这一晃三日过去了,自家小姐好像完全打消了要去庭颂府上探病的念头。三日前的傍晚明明心急火燎,恨不得立马跑去负荆请罪,她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哄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去,可就在当晚子夜时分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

    洛扶桑自那日夜会一黑衣蒙面男子后,便一直魂不守舍、忧心忡忡,临摹碑帖时凡十个字便要错上三四个,实在反常。

    她本就孝顺,对洛老爷和夫人更是勤于侍奉,端茶送水都是常事。可这两日就更夸张了,就连平日里不注重的晨昏定省现在都要掐着点去。

    汤圆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其解,只以为是小姐近乡情怯,刻意找些琐事来回避去探望庭掌柜的事情,暗自酝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

    :“小姐,我觉得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一些误会,你为何不愿去探望庭掌柜呢,这缘分有时候就是一波三折修来的!”

    洛扶桑并没有理会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汤圆,而是铁青着脸,从枕头旁边抽出了一个窄条木匣扔给了她。

    汤圆不明所以,慌忙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卷拴了红绸子的明黄色书信。在凡间,能使用明黄色的人一定是九五之尊,而这多出的一条红绳则另有说法,:“这是……镶红点将密诏?西北出事了?”

    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最是彷徨无措的时候,可洛扶桑从眼角到眉梢都是平淡如水,面上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深吸一口气,喟然长叹道:“红带子战报就是要破城了。此前捷报频传,皆是粉饰太平,如今已是火烧眉毛了。”

    洛扶桑捏紧手里的薄汗,又道:“为了保住权势,君上一直对战况讳莫如深,贻误了战机。就在昨天,八州会盟已成,大军压境,江淮郡危在旦夕。若他们真拿下江淮,便可长驱直入,不出十日定能抵达皇城脚下。”

    世道不太平,边境的腥风血雨终于不远万里飘到了天子脚下,昨日还歌舞升平的帝京,今日便是处处哀歌。

    先朝奸臣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独掌乾坤。而本朝更是变本加厉,启用宦官掌机要,宗室治要藩,外戚执兵柄,举国上下乱得一塌糊涂。多年穷兵黩武,加上朋党之乱,洪水时疫连年不休,国祚日渐式微。诸国虎视眈眈,终群起而攻之。

    全城征丁以扩充军队,备不时之需。此诏一出,洛扶桑也要随着军队奔赴塞外。

    :“等等,等等,八州会盟?江淮郡?今年是哪一年?”不对不对,汤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永兴七年。”洛扶桑以为汤圆是吓糊涂了,竟连年岁都忘了。

    :“才永兴七年……那您真打算独自前往?那庭掌柜的伤您不看看吗?”三日前账房先生、胖婶、门童……府中诸人像约定好似的全都神秘消失,汤圆就察觉出不大对劲,突然抽调京城卫所为何事?原来那时已在着手准备出京相关事宜。

    洛扶桑心意已决,她怕拖拖拉拉下去,会横生枝节,所以打算将错就错,与他一刀两断,:“于公,他是出将入相之才,日后可助豫州重整旗鼓,不应该耗在我身上。于私,我此番远赴边塞必是凶多吉少,本就愧对父母多年养育之恩,更不愿拖累了他。”

    :“我甚至有些庆幸那日醉酒伤了他。与其耽误他半生,倒不如趁此机会断了来往。”

    :“别说他喜欢的人不是我,纵然我们是天定良缘,也是不逢时。太平盛世才说儿女情长,乱世之下都是末路英雄。”

    洛扶桑想了整整三日,还是决定应诏出关。她一边交代后事一边整理衣物,最后从书架最里面的角落里取了两封早已写好的离家书信递给汤圆,嘱咐她在自己出征后转交给父亲母亲和庭颂。

    :“公……小姐,从你开始钻研兵书起,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到边塞去。但真到了这一天,我倒希望你能自私些。”汤圆将两封薄薄的信揣进怀里,颇为触动,差点喊错了名字。

    汤圆吸了吸鼻子,憋回了不争气的眼泪,她的九公主会为了四界太平甘愿受刑,会为了成全别人提剑自戕。如今的洛扶桑只是个普通人,却依然愿意为了家国挺身而出。

    世间恶意的揣测从未销声匿迹,可少灵犀的本心却是一尘不染,从未动摇。

    洛扶桑扔下手中的东西,疾走过去抱住汤圆的腰,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两人完全贴合在一起,亲密无间。她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汤圆,我也自私过。其实那一剑就是我的私心……这等害人的执念我不要再有了。”

    窗外夜色正浓,猎猎的晚风抚过月下三尺青霜,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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