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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正文·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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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莱和南哲一样,校外都有一家供休息用餐的便利店。店内的暖气很足,两名工作人员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一边忙碌,一边侧目看着刚进来的人。从体育馆到这儿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细弱冰冷的小雨就壮大成了滂沱大雨,玻璃窗漫布水痕,空荡安静的环境,云层里滚滚的雷声清晰入耳,姜瑜坐在靠里侧的高脚凳上,头发微湿,毛衣贴着身子,温度没回过来,旁边,顾穗西买了两瓶热牛奶,开一瓶给她,一瓶放自个儿面前。

    两人从来没有因阔别已久而产生过尴尬,顾穗西挨近她坐,不同的香水味儿缠绕在一起。

    “我上次走,好像是阴天。”

    “下雨了。”

    “我出门准备走的时候,雨还没下。”

    外头的汽车一声响亮鸣笛,话被笃定地反驳掉,姜瑜侧头,顾穗西正看着她:“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没接,给你发了短信,你也没回,我猜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这次什么时候走?”没接她的话茬儿,姜瑜挑重点问。

    顾穗西一顿,而后,笑:“这算是关心?”

    “不算。”她直截了当。

    顾穗西又笑。

    “还不清楚具体的日期,也许明天,也许过几天。”

    “你不是在这儿上学?”

    “在这儿上学也能走。”

    姜瑜没答了。

    没问她为什么突然要走,也没问她要去哪儿,好像依旧不太关心这种事,但兴许是上方的灯光太亮堂,外头的景象太深暗,身上的红色毛衣颜色太妙,所以她看起来并没有以往淡漠,她的眼瞳亮而冷,肤白脸美,杂志妆的“暖冬”主题既适合她,又不适合她,很矛盾抓人的感觉,晃眼间好似昨日重演,顾穗西把下巴抵在瓶盖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是黑头发,穿的也是红色衣服,你当时坐在石凳上,没抽我给你的烟。”

    “没人会抽陌生人的烟。”

    “那现在呢?”问着,顾穗西从口袋里掏烟盒,抽出一支,递过去,目光定在她脸上,“现在我们还算陌生人吗?”

    顾穗西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提起这个。

    “不算陌生人。”

    姜瑜回。

    但她仍不接烟。

    她不接,顾穗西也毫不介意她的不给面子,再次把烟塞到她的口袋:“…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抽的牌子和我之前抽的一样,只不过品种不同,你一向不喜欢碰太烈的,但你那两天,倒是一直碰。”

    “或许他那种你更喜欢。”盒子在掌心转了转,顾穗西下结论。

    然后懒着腔调,提:“阿瑜,我其实一直好奇,他跟你在一起到底是看上了你这张脸,还是你更深层次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不,”顾穗西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你有。”

    ……

    “如果没遇见你,我可是决定在十八岁之前就自杀的。”

    她似笑非笑地坦白。

    姜瑜看她,她的状态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种类型的话题,可语气偏又寻不到任何开玩笑的味道,她大大方方地直视过来,唇角上扬的弧度轻微:“但现在为了你,我愿意二十岁那年再自杀。”

    经过她们的工作人员因这话侧头,姜瑜没多大反应,仍看着她,顾穗西食指点了点瓶身,继续说:“不过之前有个算命的说我会长寿,能活过二十岁,听说他看面相很准,所以每个人都觉得我能活很久。”

    最后一个字落,她伶俐地终止原本的话题,耸了耸肩,接四个字:“但真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

    她的语调拉长:“我不相信任何人。”

    说这话时,顾穗西的脸上蕴着笑,她笑起来一直灵动漂亮,周身的气场随着她弯起的眉眼变得人畜无害,但姜瑜深知她的复杂性子,没再对这个回答进行追问,只无波澜地接一句:“你有相信过谁吗。”

    “有啊,我相信那个算命的。”

    “……”

    “我替你算过命,阿瑜。”顾穗西自然地接上话头,“那个人说你以后会过得很不错,无论是爱情,事业,还是友情方面,都会不错,就是早年会有不太顺的事情发生。我比较信前半句。”

    “后半句更真。”

    “可能。”顾穗西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紧跟着凑近她,音量降低到暧昧边缘,“但我只在意那些好的部分。”

    两人间的距离变近,姜瑜身上经过雨水冲刷的香气也变近,稍微动一点,那股味道就缠进彼此的鼻腔,顾穗西呼吸着,毫不收敛地打量着她,打量着她的额头,睫毛,鼻尖,嘴唇,下巴,脖子,目光慢慢从清甜转为烧灼,斜方的两个店员时不时地朝她们观察,音响里的店铺广告在耳边环绕,顾穗西的手指抚上她的侧颈,但抚了不到三秒就转移到了她的手腕上。

    刚刚在体育馆里虽注意到这件饰品,却没有去主动提及,但现在店里的白炽灯亮得晃眼,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在熠熠发光,忽视不了,也不想忽视,顾穗西缓慢开口:“这条手链你戴了很久……八月份到现在,有四个月了。”

    姜瑜瞥她一眼。

    她识趣地松开手,说:“阿瑜,上次问你手链谁送的,你说是你妈送的,我当时特别欣赏你妈妈的眼光,觉得她礼物挑得很好,不过到后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望着姜瑜的眼睛,突然转话头问:“你知道这手链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莫名其妙的发问。

    姜瑜回:“能有什么情况。”

    顾穗西注视着她无波动的脸旁,品着这无含义的话,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没情况啊。”

    “你想说什么?”

    抓到她的不对劲,姜瑜脱口撂这么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顾穗西一副吊人吊到底的样子,狡黠地来一句:“我就是想说,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个大概,但我今天一件都不会告诉你。”

    “你欠打?”

    “不欠。”

    “那你在这跟我耍嘴皮子?”

    “哪有耍。”顾穗西又没了正形,笑吟吟说,“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你脑子里应该想的全是我才对。”

    说完,她自己消停了一下,然而没消停多久,又开口:“你以前送过我手工玩偶,你给他做过没?”

    “你这么好奇我跟他?”

    “当然,谁让他是我情敌呢。”

    姜瑜轻嗤。

    “你现在跟那群人还有联系吗?”

    顾穗西转话头。

    “哪群?”

    “她们那群。”

    指的是姜瑜在高一时期结交的好友。

    ……

    “没。”

    良久,姜瑜才答。

    “那和她也没有咯?”

    顾穗西这回指的是姜瑜曾经的熟人。

    “没。”

    “哦,”顾穗西说,“但谁知道你们以后会不会见到。”

    姜瑜没接腔。

    柔煦的灯盏将两人的背影笼在其中,冷风袭窗,树叶大幅度地摇晃,未点燃的香烟始终躺在桌面上,静默了好一会儿,顾穗西把脸歪到她的颈窝,难得一见的沉静。

    “我真怀念我们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这是她在手机来电前,说的唯一一句愁忧话。

    ……

    当雨变小的时候,正是两校交手结束的时候。

    当络绎不绝的学生绕出浦莱的时候,则是顾穗西在她这儿撒完野,准备走的时候。

    刚开始说是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能用来“叙旧”,却往后拖延了近四十分钟。这期间碎嘴谈论了关于姜瑜的学校生活,提及了数月来她上过的那些头版杂志,甚至还说起了耳熟能详的郑凝白。

    所以顾穗西都知道。

    这些为众人生活“添砖加瓦”的热点事件,她都知道,不仅知道,甚至能从姜瑜瞥过去的每一不爽眼神,无声表达的“你再说一个试试”的警告神采中摸索到更多东西。就是这么一个顽劣可恶又乖张的人,她觉得没有一所高校会比南哲还要没劲儿,也没有谁会像姜瑜一样在那种没发展的地方浪费时间。

    姜瑜不理睬她。

    后来她在南哲论坛潜水的时候摁断了不少电话,屏蔽了无数次催促的讯息,姜瑜看不下去,让她早点回,她说还没到早的点。

    而此刻,一天中最令人期待的比赛已经落幕,左侧的校园,最后一波学生零零散散地从正门晃出来,那些不同颜色款式的伞湿答答地淌着水,伞面挡住大部分年轻的脸庞,车子的轮胎碾着满是坑洼的路面,细碎声响融化在欢声笑语中,而这种夹杂着兴奋议论的欢声笑语,随着视野的变化,在某一刻转变为私密的八卦交流。

    姜瑜插着兜,立在马路边,潮凉的水汽在空气中发散,顾穗西跟司机确认了上车的地点,却还不急着走。

    面向她站,将手放到她口袋里取暖,斜一点额,说:“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

    “那你还不走。”

    “我这次走,有可能真不回来了。”

    “哦。”

    “别这么敷衍嘛,”顾穗西微扯嘴角,故作伤心,“我可是在好好的跟你告别啊,阿瑜。”

    迎着侧目的人群,她歪头看着姜瑜,声线里有甜丝的起伏:“话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真的舍得我走吗?”

    “舍不舍得你都会走。”

    “那就是不舍得。”

    顾穗西自顾自地接上话,姜瑜睨她一眼,她愉悦地笑。

    四周吵吵闹闹,泥水溅过裤脚,她们站在空旷的边角处进行着对话,身形比例皆好,过往行人的小动作构成了一副动态图像,唯有她们是静态的,而校门口,两个球队总算进行完收尾仪式现身,总算从场上的针锋相对,走到了场下的和睦社交,驻足的学生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风吹着每一个人的衣裳与发,阴雨连绵的天,衣摆飘扬,顾穗西用手散漫地压了压裙摆,与此同时,手机进电话。

    她拿出来,低头看。

    姜瑜磨着口袋里的那根烟。

    磨到第五秒,铃声消失,顾穗西摁断电话。

    而后,唇轻慢地贴到她的耳畔,认真地低落一句:“我真得走了。”

    动作一顿。

    彼此的目光还未触及,顾穗西伸手臂搂住姜瑜的后颈,下巴抵到她肩头,胸膛顺势紧贴,用这样亲密拥抱的方式,在她耳旁留第二句话:“我这次走是要出国,出国之后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其实我每次都很想留下来,或许带你一起走,但这愿望真是难实现…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回来,可惜大概率会一直没有。”

    ……

    “但是我自杀的前一天,一定会来找你。”

    一阵风刮来,第三句话不由分说地闯进右耳,含带着冲撞感的告别词是她一贯的做派,姜瑜侧头,与此同时,听见沁着脾脏的第四句话。

    “我永记得你,希望你也一样。”

    ……

    ……

    顾穗西落下这寥寥数语后,偏头,在她脸上拂过一吻。

    吻很轻很柔,姜瑜没有多余的神经去感受方才的温度,以为是零落碎发造成的触感,然而并非如此,反应过来时,衣角的触碰已经分离,顾穗西直起身,勾着唇角,狡猾地望着她,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姜瑜的神情有细微变化,那一刻,两人眼睛里的情愫以不同的形式攀升,眸底都缀满了斑斓渔火,寒风凛冽的时分,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一个欢喜,一个平寂……空中斜飘的细雨,揉着碎语和商铺里的灯光洒到肩身,人群的数量无增无减,好似有人看到那隐秘一幕,好似又没有,手机再次进电话的时候,顾穗西收眼。

    她依旧没理会来电人,果断利落地摁断电话,然后抚了抚姜瑜的脸,笑一笑:“我走了,阿瑜。”

    走前,手再次探进姜瑜的口袋。

    衣料短暂磨擦,顾穗西捞过捂暖的打火机。

    灰色的机体在掌心翻转两圈,她说:“这东西我拿了,就当作是纪念品。”

    姜瑜注视着她。

    她的脚步悠悠转动,一边背对着右侧的街道,倒退着走,一边用手缓慢捋乱发,笑,而后,拿打火机点了点左胸膛。

    汹涌澎湃的视线齐刷刷地涌来。

    姜瑜站在原地。

    ……

    ……

    雨丝滴在眼周,冰冰凉,却含着麻。

    那瞬间,她不知道是天色太暗还是地球转动的速度变了,只知道交叠的视线很快就被凉风吹散,顾穗西明明走得那样慢,背影却在数秒内就现于眼帘。

    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品不透她的情绪,她一直难以捉摸,声色毫不外露,演技滴水不漏,很少有人能准确参透她的一举一动,而今天,顾穗西说完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变成了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其实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姜瑜盯到第五秒的时候,挪开了目光。

    没去关注将走之人要去哪个地方,又要上哪辆车,她只垂眼,从口袋里取出烟,放在手里捻磨。

    黑发在风中扬,表情始终没有太大波澜。

    顾穗西长时间的销声匿迹早就熄灭了她曾经燃起的火星,短暂的见面根本无法填补内心的空缺,那些奇妙且跳转的对话发生的又太猝不及防,便利店的相互取暖仿佛是一场古怪魔幻的梦,甚至连结局还没梦到,就被现实世界里的人们给闹醒。

    醒了之后,开始质疑脑中存在的散乱片段,遥远的故事发生在三年前,发生在每一次的重逢瞬间,发生在数月前的舞蹈教室,光怪陆离,恍如隔世。

    她从来都对她一知半解,无论是在什么方面。

    雨快歇了。

    余光里全是陌生的学生,他们向她瞟,强烈的好奇心浮于表面,但姜瑜漠不关心,她忽略了覆盖在周身的所有动静,搁浅了近段日子以来的每件心事,长久地过着深刻的画面,也长久地握着那根烟,大脑的一根神经恍惚得厉害。

    正思虑着,左边突然走近一人,耳朵顺势进话:“这有摄影师吗,你现在看着就像在拍街头杂志。”

    含着一点点小嘲讽的语气。

    她别头,岑意这个孔雀公主悄无声息地冒出头,没撑伞,面容十年如一日的欠揍,和她对上眼,还微侧额,自若补一句:“拍得还挺有做作味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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