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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正文·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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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期中考结束,我和姜瑜变成了同班同学。

    当时学校一直采取“谁不行谁就滚蛋”的走班制,我成绩勉勉强强能入眼,排名能够保障我的学习生活,并且能让“优秀生”这个大圈子永远接纳我。

    姜瑜的成绩经常在中游徘徊,有人推断她的水平其实很高,之所以选择优良班,是因为不想去尖子班招惹郑凝白。她们两个的矛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后来她受到郑凝白的刺激,抱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上升到一班,起初每个人都很关注她俩的斗争,十四五的年纪,多么喜欢凑热闹,多么喜欢看在样貌上同样优越的女孩唇枪舌战,哪怕会变为一把杀人的利刃,也在所不惜。

    而我不参与这些无趣的活动。

    我不清楚她俩到底为什么总这样不对头,但我清楚姜瑜在尖子班经历的一切。

    包括她和秦施杨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我现在也知道她们是如何相处的。

    因为我和她同是三班的一员。

    可惜她并没有多注意到我,我性子不好不坏,来了脾气也是很难搞的,爱玩小刺激,喜欢做违背规矩的事,例如背着大人在私底下抽烟混吧等。我想当她那样的坏女孩,偏偏哪里都不出众,无法坏的独一无二。

    我深知自己的普通。

    在三班,我用人人都爱的体贴换取真切的友情,用按部就班的状态换一个坚固的群体保障。我不敢去和她搭话,身边几个交好的朋友对她也是始终保持中立,不刻意迎合郑凝白,不会赶浑水放弃名声地站到另外一边。

    整个南哲里,能和她自然交流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是家族势力强大的程风昀,一个是勇敢理智的贺沁姿,最后一个,则是清醒到极致的秦施杨。

    我们这种隐匿在人群里的人,是没有那胆子陪她一起经历言语摧残的。

    即便我时常会同情她。

    ……

    如今的十二月天总是黑的很快,天色渐晚,操场上的人见多不见少,熙熙攘攘一大片,一部分是关注着医务室的动向,一部分是看容貌过关的男女,篮球队的人都没有回去的打算,青春四溢的男孩子们四处走动,七嘴八舌地聊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凉风吹过,氛围愈发闹哄,但这种闹哄在程风昀他们出来后不约而同地减小了点,那三人身影跃于视野时,至少有八成的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我坐在球场里的休息凳上,死党是篮球队的,性子特活泼,本来还一心放我这儿,看见他们来了,中断和我的对话,生龙活虎问一句:“伤怎么样啊?没事吧?”

    我就咽住“能走了吗”,这一问题。

    看过去时,觉得秦施杨的伤有点严重,但他笑了笑,说:“没事。”

    应该是没事的。

    医务室的老师们总是对包扎很讲究,无论大伤小伤,经过他们之手后都会变得“不忍直视”,我望着球队那群人一个接一个的慰问,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另一个凳子上坐着的郑凝白没有进来掺和,不过她的眼睛放在秦施杨身上,作着思考样,而后,再如方才一样,投向医务室的位置。

    “比赛还能参加吗?”这时候,邵旭晨插着空子,问一句。

    “能参加。”

    “好冷啊…”秦施杨话落,朋友李艺抱怨一句,她缩着手,苦哈哈地凑近我,“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等会儿走。”

    “你要等乔成鹏结束啊?”

    我点头:“嗯。”

    她抖腿,抬眼扫一圈子:“裴砚淮刚刚不是说了解散吗?他不会还想练到六点多吧?”

    “应该不会,他今天还说要跟我们一块儿吃饭。”

    虽这样答,但我心知肚明这傻狗可能真会这么干,他每次碰上篮球,总是会讲一些敷衍的话打发我。其实并没有多不高兴,相反,我倒是希望他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放松放松,平时我无聊了挺乐意陪着的,不光能看帅哥,还能免费看球赛,不过现在情况有变——

    刚才,裴砚淮说了解散。

    没忍住,下意识地磨了一下“裴砚淮”三个字。背地里嚼他名号真没别的原因,单纯是他这个人在女生堆里太惹眼,平日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拿来讨论,今日里更反常的行为招来的碎语更多,我来了兴致会和别人一起八卦他,比如刚才——

    在场的一大堆人都八婆似的探讨他和秦施杨间那些不为人知的纠葛,我从中既听到了匪夷所思的话,又感受到了人类大脑的活跃程度。不过那些女孩子从不纠结他做的对还是错,一张特神的脸摆在那里,没有人会责怪他,她们总是最关心他的私生活,冲天的好奇心完全影响到了我。

    裴砚淮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

    我也难逃一劫。

    我是个普通人,曾经加入过“迷恋”大军这一团体不能自拔,如今成熟了,明白自己几斤几两重了,就把某些情感压到心里不对外宣扬了。

    他那层皮囊和成熟的做事态度与道德素养,都足够让人过目不忘。讲真的,之前好长一阵子都有被他吸引到,也有厌恶过吃下他的郑凝白。

    我的厌恶,不是浮于表面的厌恶。

    而是厌恶她伪装出来的知书达理,厌恶她明明是个带头做坏事的好手,却非要把自己捏造成好人的样子,厌恶她这样性格狠辣的人,却能得到出挑优秀的裴砚淮。

    我以为姜瑜来到这里后,裴砚淮会因为郑凝白做的事和讲的话提出分手……但他没有。

    不仅没有,竟然还谈到现在。

    奇怪。

    李艺也觉得奇怪。

    又拉着我讲了不少关于裴砚淮的话,其中提到郑凝白,我其实本性卑劣平庸,每次应付这类话题都应付得非常起劲,嘴里会蹦出不好听的话,我克制不住贬低她的冲动,尤其是在她找姜瑜的茬儿的情况下。对于郑凝白这类人,我有满腹的牢骚,也有窝在心里的,不可言说的愤懑。

    那是我暂时未被冲刷去的共情能力,和仅存的一点柔软通透。

    我真的好想和姜瑜当朋友。

    可惜她太漂亮,太难接近了。

    她从别地儿回来时,天空的颜色又沉了一小度,我和李艺聊到兴头上,瞥见她后,彼此极有默契地停住话音,她从来都是最无法抗拒的那个女生,我能忽略温柔似水的贺沁姿,能忽略闪闪发光的郑凝白,偏偏忽略不了她。

    冷风呼啸,碎语暂告一段落,她手插外套兜,往这里来,身段挺,蓝发随着走姿而轻微飘荡,发丝掠过白皙脸颊和挺俏鼻尖,随着脚步的迈近,我看清了她寡淡的面部表情,看清了她撩发的那双手上贴着的创可贴,也看清了,她独有的厌世眼眸。周遭沉寂,热衷于表现自己的男生心照不宣地向她呆瞧,瞧到眼睛发直都不收回视线,李艺贴在我耳边,说:“你看见她前面的郑凝白没?她俩又正面撞上了。”

    我看见了。

    郑凝白不知何时抵达到了球场后门口,后门离医务室较近,一条街道隔住对面装修华丽的教学楼,姜瑜站在球场的最边上,两人皆停在原地,内场的贺沁姿从程风昀身边离开朝她去,搁在耳边的手机在我眼前放下。贺沁姿跟郑凝白处于的阵营不同,一个绞尽脑汁地想要姜瑜过不好,一个殷切期盼着姜瑜能过得好。我偏向后者,所以我爱极了她俩并肩时的样子,姜瑜身上的刺一向锋利,在她面前却能收敛彻底,眸中情绪也无声无息变化。

    但这次与往日的慵懒和放松并不相同。

    带着点沉,带着点…琢磨不透的沉。

    噪音慢慢变大,我听不见她们的对话,郑凝白安安静静地盯着她,表情也琢磨不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俩都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谁都没有搭理谁。众人最爱看撕逼大戏,可这场戏,并没有如约而至。

    所以大众的探究欲望再次上来,互相耳贴耳,手挽手,面容浮现出相似的纳闷神采,聊的内容一看便知,她们两个主角重新变成了课后的谈资,说来可笑,在这重点到不能再重点的高中校园里,竟然有着那样多的俗人俗语,嫉妒心旺盛的女生和满嘴低级话的男生随处可见,我分神的途中,有意识地扫了场内的另外两个人。

    程风昀忙着跟球友扯皮,秦施杨一边回别人的话,一边看她。他对姜瑜的心思,是否如我猜测的那样,我不得而知。

    我唯一清晰明了的是,姜瑜在他心里的地位,赶超了南哲里的所有女生。

    他是想去她身旁的。

    但顾及着两女生在聊天,不好参与。这时候,贺沁姿捞起她受伤的右手,低头仔细看,而她将左手伸进口袋里,像是在找东西,微微地蹙起眉,回忆样,约莫三秒,想起了某件事似的,偏头略带无语地吸了口气。

    一副,“tmd简直是日了狗了”的模样。

    那瞬间人气格外足,眉眼显生机,我不明白她怎么了,刚想深入研究,又一个不可忽视的人出来了。

    从同一个方向冒头的,裴砚淮。

    他和篮球场里的我们成斜角关系,彼时,他手里拎了个白色袋子,空余的右手翻转着部手机,人慢悠悠地在空旷的道路上走,慢悠悠地经过花草树木,慢悠悠地经过来往的三两学生,再慢悠悠地经过巡逻的几名老师,而后,就那么踩着女生的小心思,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聒噪的声音缓慢消停住,侧过身子的郑凝白,别头的贺沁姿,因友人别头而被带动到的姜瑜,球队的大部分男生,呼吸加快的近处女生,以及淹没于人堆里的我,都在望他。

    他是那样的夺目出众,典型的“坐地招桃花”体质,如此多的女孩子,很少有对他脸蛋不感冒的,即便有,也就那寥寥几个。

    ———姜瑜收眼收得最快。

    我余光瞥见了她转脑袋的动作,看向她时,她正面无表情地撩发,显然没被来人搅乱心神,此外,我又敏感地察觉到——察觉到郑凝白将自己的精气神都钉他那里了,不声不响,独自燃烧。

    她是波涛汹涌的,而对面的姜瑜,是平淡无波的。

    所以我才更喜欢后者。

    李艺小声对我说:“他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是药吗?刚秦施杨拎的那个袋子跟他一样,里面就是药之类的东西。”

    我听后,仔细观察那个袋子。

    “好像是药水之类的。”

    “我就说他刚刚肯定去医务室了。”

    “对啊,刚才邵旭晨也说他是去医务室看秦施杨了。”

    接着注视裴砚淮。

    此刻,他离外侧的三人只有两米远,姜瑜抬步,干脆利落地朝球场来,乔成鹏社交完了,过来问我饿不饿,我敷衍说还行,他又问我等会儿想吃什么,我这下没回复。

    因为我光顾着瞪大双眼了。

    视力50的好处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前方发生的一切,裴砚淮擦着姜瑜肩膀而过的动作是那样快,快得我一眨眼,他手里原本转着的手机,就以一种“物归原主”的形式,轻飘飘地落入了她的口袋。

    那一刹。

    风刮得厉害,席卷而来的冷空气刺骨的寒,姜瑜明显怔了,数秒的凝滞,回过神后别脑袋,发丝摆动,他目不斜视地直行,没和她产生眼神交流,也没扔给郑凝白一眼,神情丝毫未变,从一而终的懒,懒中还掺着些许的痞,又一阵风吹拂,他插着裤兜,不急不慢地踱进这片充满运动和迷乱气息的区域,又如同走个过场般地行驶出前门,离开这片惊涛拍岸的区域。身后的姜瑜静默无声地锁死他的背影,一旁的郑凝白则意味不明地杀向她,而我,却在她和他的电光石火与暗流涌动中,脑子里再次冒出三个字——

    有奸情。

    ……

    ——那是她的手机吗?

    我疑惑着。

    附近的人都目睹了这一幕。

    包括程风昀和秦施杨。

    他俩估计也怔了,但收敛得好,没外露太多,我没闲工夫去观察他们,整颗心都起起伏伏,心里好似被人喷了雾气,偌大的谜团蒸腾着我本就容易胡思乱想的神经,我和天下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很爱研究这类匪夷所思的事,呆楞地看着裴砚淮的背影,又转而去看姜瑜。

    她在凌乱的风中,抚了抚前额的发。

    低垂眼眉,干笑了一声。

    ……

    ……

    ……

    后来她独自走了,没让贺沁姿跟。

    郑凝白则被一群朋友给围走了。

    我怀揣着“他们没有一点多余的联系,只是巧合而已”的想法不停地给自己洗脑,不停的赞同李艺等人“没什么的”这一推断,因为得不到准确解答导致胃口下跌,没兴趣再等乔成鹏,跟几个朋友回班理书包准备走。

    五点多的点,途径的班每个班级都有一些人在温习功课,电子表中的红点不停跳,室内灯光亮如白昼,室外阴暗湿冷,我走在最后头,胳膊被李艺挽着,前面的朋友恢复正常,嬉笑打闹声渐渐感染到我,我心情短暂地舒畅一瞬,不打算再去纠结那些与我无关的事。

    暗恋很苦,生活得甜。

    走偏侧的公共楼梯上楼时,我问李艺喝不喝奶茶,她说喝啊,等会儿再去咖啡店里坐坐,刚好把语文作业抄了,我答应了,思绪瞎晃一通,想到什么说什么:“跨年晚会你觉得我排什么节目好啊?”

    我是三班的文艺委员,这些娱乐活动都是我来负责,是真的有为这些事情在苦恼。

    “都行啊,”她回,“你单独唱首歌,再搞个班级大合唱就差不多了。”

    “不是还得做班级vcr吗?”另一名友人说,“然然你做了没啊?”

    “还没,我下周再做,时间还早呢。”我说。

    受环境影响,我开始思索着今年的表演应该用什么样的主题最妙最好。

    “这次一班估计又会拿汇演第一了,咋们学校这种制作vcr的文化感觉只有一班最了解。”

    “一班好看的人太多了,随便拍拍视频就能把领导魂勾了,郑凝白最擅长弄这些了,她唱歌什么的都还不错。”

    “贺沁姿不也是吗,去年她单人独唱拿第一呢。”

    “咋然然也可以,去年也拿了第三啊。”

    “今年得给咋然然投到第一啊!”李艺揽着我肩膀,和众人起哄,大大咧咧说,“她钢琴弹得最好了,不投票的人都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笑:“你不是会吉他吗?到时候你solo一下肯定有人把你投到第一,直接赶超郑凝白。”

    “算了吧,”她怒嘴,回,“我要赶超她说不定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李艺最怕和郑凝白扯上关系,一点关系都不敢扯上。

    她胆子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大的一个,但在人际交往方面,却是最小的一个。

    我知她是想顺利过完三年,也知她只是想离那样的女生远一点。

    “又没事,郑凝白再烦也不会公然对你做什么的,现在光一个姜瑜就够她忙活了…”爬完两楼,最烦郑凝白的一名朋友接话。她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尖细,我看她一眼,她还要再说,却因为触及到右侧的某个人而硬生生地憋住。

    ……

    姜瑜。

    还未回家的姜瑜。

    ……

    三班位于长廊的中间,她孤身一人地站在班级后门口,两手肘搭在阳台上,左手拿着手机,右手腕上的银链垂落。她正望着前方的高楼出神,头发微扬起,露出的半个侧脸轮廓分明,整个人褪去了平日里的慵懒火爆,肩身被一种名为凉薄的东西覆盖,就好像终于回归本真,不用再为了生存努力伪装折磨自己。她取掉厚重的假面,露出脆弱的壳时,竟然让我没来由地感到难过。

    我们几个闭上嘴,不敢动作。

    我定睛细看她,那一个时刻,既被她的脸惊叹到又被她的安静击中到。想到初中那几年她也是这样的寡言冷清,那时我曾和几个女生设想过她的未来和在以后会喜欢上的人,我不算了解她,却老是觉得她不适合跟太温柔的人在一起。

    太温柔的人有着自己的一套做事准则,不太接受生活轨迹里出现太过特立独行的女生,即便接受了,也无法给她带来刺激的体验。不被善良以待的女孩子,确实需要温柔,可是除了温柔外,还需要偏爱,能护她周全的偏爱。

    尤其是她这样的人。

    我目光的灼热程度在攀升,她注意到我们的注视,侧头望过来。

    ———明明四周昏暗,我却从她眸中看见了从未消弥的渔光。

    空气片时凝固,我的吐息随之止住。

    心一动,心脏突地传来酥麻。

    我匆匆低下头逃开她的视线,不知怎的,竟有了种抓不住的熟悉感,这样的熟悉感到底是来自于她深不可测的双眸,还是来自于她幽深的情绪,我不明白。

    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她见我们来,遮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倦怠,一声不吭地转身进班。

    孤僻,漠然。

    我和李艺她们面面相觑,有人想要说点什么,有人想要聊点刚才的所见所感,可这些突如其来的某种特殊情感,不凑巧地被楼梯那儿传来无缝对接的响动,给无声息地打破。

    没有人能准确形容那一眼。

    像海,又像旧影片里的黑白梦。

    我别身。

    看见了上楼的秦施杨。

    他的发丝微乱,表情波动不大,我们连忙折身为他让道,他身上清淡的味道在鼻腔里乱窜,我瞄着他的侧脸,他动脚平稳前行的同时,低声说一句:“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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