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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正文·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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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时,我喜欢过秦施杨一阵子。

    那样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普通的女孩总是会被“高岭之花”之类的异性吸引,觉得这种男生更具有魅力,能唤醒追求者心里沉睡的征服欲。我一开始也是真的以为他油盐不进,性子会很冷漠且难以靠近,不过事实并不是如此。

    我在和他第一次接触后,就彻底丢弃了这样的想法。

    他很清淡,清淡里经常杂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温柔。

    或许是一颗敏感的少女心在作祟,那几年尤其喜欢分析男生的性格特征,那时候秦施杨榜上有名,不光我们吹捧拥护他,连那群高等教师都视他为掌中宝。他的教养胜过他那张风月无边的脸,他不是榆木疙瘩更不是什么烂好人,从不随波逐流,温情和坚韧两种情感饱满了他的人格世界,他对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不会被廉价的言论轻易煽动,也不会后悔坚持到底的判断,做事果断利落,既拥有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也释放着天生自带的云淡风轻。

    而那时的我们幼稚又低劣,总爱对一些小事发表意见,意见还得是别出心裁独一无二的,我们盛气凌人地批判站在对立面的小团体,却胆小怯弱地躲在避风港里看着某两个帮派你死我活地斗争,明明都说自己的高尚品格无人能敌,却偏偏不敢说一句公道话,上幼儿园时老师就教着的正义,居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以一种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坍塌到谷底。

    我们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能消灭地球上的每一个不公平待遇,我们为凄惨的历史哭泣,为身边发生的可怜事祈祷,觉得凛然正气和同情心人人皆有,却不曾想过,最后打脸的竟是我们自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一直保持善良美好的我们。

    因为自身缺少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对脱尘清醒的秦施杨存在着敬仰。

    他认死理,愿意丢掉名声去温暖一个同样清醒的人,例如此时此刻。

    我和李艺她们偷摸着走到教室后门时,正逢他握着姜瑜的手查看伤口,长廊外呼啸的风送来操场上的人声,也送来胳膊班级的嬉笑打闹,衣衫单薄的我,不敢发出声响地盯着他俩,方才还在怀疑姜瑜和裴砚淮有奸情的我,突地生出“姜瑜和秦施杨好配”的念头,不光是我,班级里的她们也是这样觉得,我在原地静站着,静得程度——就像几年前碰见他俩做类似的事一样深。

    秦施杨挨在那张桌前,一眼没向我们望,专注于眼前人。

    “手疼吗?”问。

    “不疼。”姜瑜回。

    李艺小心翼翼地进屋。

    我知道她是想赶紧收拾书包走人,于是快步跟上。

    余光瞥见姜瑜收回了手。

    她右手捋了捋发,随后掠了一眼我们,没有过多的反应,身上总带着股欲语还休的欲,那股欲让我头脑晕眩,我赶忙走到位置上,不敢再看她,不敢再和坐在那儿发着光的她交汇视线。班里两人一桌,我的座位在她的正前方,隔着四排远的距离,我背朝着后黑板,吭着头,胡乱地把桌上重要的书本塞进书包里,动作从来没这么麻溜过,在这样和谐的空间里,我一闲杂人等不宜久留,李艺显然也有这么个想法,动作比我快上一倍,其他人不愿意落后,纷纷整理书桌等物品。

    “你现在走吗?”听见秦施杨问。

    不追问手伤,不问别的事,只问这个。

    我侧耳倾听,拉上笔袋装到包里。

    “走吧。”她说。

    腔调懒洋洋,揉着点磨耳的清透感。

    兜里的手机突忽然闷响了一声,我掏出来,屏幕上显示进了一条微信,乔成鹏问我啥时候走。

    回复:马上。

    “我送你。”秦施杨说。

    “太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应。

    这回的腔调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我清楚这层柔不是出于本身的性格,而是出于交谈的人,我并不惊讶她的两面性,因为这些天我早就习惯她对他软下盔甲的样子,也习惯她说话时润耳的嗓音,一点儿不倨傲,满腔的温和与初中那几年重叠,那一刻我不知该羡慕得到秦施杨关怀的她,还是受到她区别对待的秦施杨。

    我抿了抿唇,忍不住回头。

    俩人正对视,不得不承认姜瑜长得是真的很好看,浓颜系的特点摆在那里,她的侧脸轮廓特别绝,鼻尖非常漂亮,翘翘的,下巴线条又分明,眼睛格外的美,我站在这里,竟能将她眸中闪烁的晶莹水光看的一清二楚……她的眼睛,是我每次看到,心脏都会不规则跳动的一个地方。

    秦施杨说:“我们顺路。”

    ……顺路?

    他们一个住在华中雅苑(听乔成鹏说的),一个住风桥十里(由于郑凝白孜孜不倦地散播信息,南哲大半女生都知道姜瑜的大概住址),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出了学校大门一起一小段后就得各奔东西,我观察着姜瑜的表情,她面上的起伏不大,挺明白人的,而后一副要拒绝的样子准备回话,但秦施杨没给她机会。

    “走吧。”

    截断她未蹦出的答案,干脆地放两个字,这两个字一放,她那些涌动的情绪,就通通被收入囊中无法再翻滚。

    回他:“…嗯。”

    ……

    对于重要的人,天南地北都顺路。

    ……

    姜瑜是乐意和他相处的。

    那这,算是喜欢吗?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

    还不等我深入研究一下,李艺雷厉风行地到我这儿催促着快点快点,说乔成鹏刚发消息让快点,他在一班等着呢,她说自己早收拾妥当了,刚在后门口站大半天了,肚子叫了好几声。

    我笑。

    “那等会儿让乔成鹏请客,坑他一顿。”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刚还问他请不请客,他说请。”她双手撑桌,乐滋滋地说,“这几天放学没逮到他,今天总算抓住他了。”

    紧跟着,她拽着我的胳膊,语气更乐:“赶快啊,我饿死了!”

    “马上好马上好。”

    回,看得出来她急不可耐地想去见乔成鹏。

    我跟她处了三年,多清楚她,多懂她,而她也是心知肚明我对裴砚淮的心思的,所以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拉着我去看他们打球,晚上放学回去,我俩爱走中间的公共楼梯,因为左拐第一个教室就是一班,众所周知那条外侧走道能通向学校的二号出口,而且是直达,即便回家的最佳选择是敞亮的正门,也仍然有成群结队的姑娘们小鹿乱撞地行驶而过。我跟李艺不跟风踩着高峰期走,总挑着人流散尽的点走,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被一班几个嘴巴大的男孩女孩注意到,更不会成为他们嘴里“特意来看帅哥”的异性。我多怕自己沦于世俗,又多想捏造出一副“心中无爱”的样子,多酷,多有面子。

    然而在这个冲刺阶段,时间都靠挤,课前课后发卷子的频率高得令人恐慌,从厕所回来后,原本不算高的桌上立马攒下了大山似的一摞,我恐慌,但是经历多了,恐慌也就转变成了无所谓,再也不能让我们感到害怕局促,我麻木的学习再学习,又兴致冲冲地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完去见喜欢的人,这样会让我觉得生活很精彩,那种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像研磨半辈子的苦巧克力,苦中带甜,极淡的甜。

    我是这样的,反观姜瑜,她从来不会为这些费神费力,每天过的那叫一个平静,唾沫星子虽能掀翻整个屋顶,她却置之不理。

    她早练就刀枪不入的本事,饭照吃,学照上。

    也,照跟秦施杨并肩前行。

    我出班级后,能看见的最后一副画面,是秦施杨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她桌前,而她,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着他,舒展着眉,动唇说话。

    怎么形容?

    ……柔情似水?

    ——“快走啊宝贝!”

    随着李艺拐我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冒出的四字成语刹那消散在二楼长廊中,了无痕迹。

    沿着台阶缓慢地下,一楼公共长廊有零星的尖子生走过,我脸有些热,许是离尖子班越来越近的缘故,我每天的预谋都是在碰运气,运气好就能看见他,运气不好只能看见最后一排的某个空荡座位,幸好这段时间他经常出没在体育馆和篮球场,否则一天下来可能一面都见不着,我习惯了混在人堆里注视着那一眼便能找到的身影,习惯了别人对他宣之于口的狂热告白,我难过地仰望着意气风发的他,又义无反顾地扑向他织就的火网——

    这三年来我与他的交集屈指可数,几乎都是借用乔成鹏的关系才和他勉强搭上两句话,他对不熟悉的女生一向有礼貌,某些小细节真的很抓我心,可是我留不住他,他也不会因我驻足。我不知道他埋在最深处的想法,只知道自己总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坚信着他没有喜欢的女孩,他的灵魂滚烫张扬,偏偏本人洁身自好,不勾三搭四,除了一个名义上的女友,就再无其他绯闻传出,而他在感情上越是贫瘠,思想上就越是成熟,一身坏气地站在那里,淡定从容地看着我们为他奉献年华燃烧青春,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与庞大到可怕的家庭,只单单了解经过了美化,而存在于我眼里的他。

    清风明月,骄傲轻狂。

    因为喜欢他,所以讨厌郑凝白,因为得不到他,所以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

    ……

    一班灯光明亮,有闹哄闲聊的声音传出,邵旭晨站在尽头的紫藤架前打电话,我定睛看一眼,离那儿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清晰地捕捉到乔成鹏徐徐的一句:“在我这儿炫什么呢?我刚投篮的球数明明比你多。”

    “吹吧,”一男生嗓音带笑,回,“你投篮命中率全队最低好吧?”

    “谁说我最低的?”他反问。

    他和朋友在扯犊子,我和李艺一声不吭地伸头在看,那一堆出类拔萃的队员们围在最左侧的最后一排,桌子凳子被他们填充满,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外桌上,脑袋对门,正看着友人,对方笑嘻嘻地朝左前方抬了抬下巴,颇有种转移炮火的味道。

    男生的左前方,坐着人。

    坐着个,我一有空就会想着的人。

    “怎么可能,”乔成鹏老神在在说,“他一般都只夸人,不损人。”

    他,裴砚淮。

    他的身子没被挡住分毫,我视野开阔,能将他此刻的姿势和侧边的轮廓尽收眼底,头顶的灯好像在晃,如同我猛跳的心口一般起起伏伏,他背靠椅子,右膝抬起抵着桌沿,手机在掌心里一圈圈转,情绪不好不坏,心思看起来不全在这里,有些郁沉。但这段日子他都是这种状态,我见怪不怪,猜他兴许是最近带篮球队压力大导致的,也兴许是因为老师向他寄予厚望,又将一月初的数学联赛安排到了他头上,他没机会放松。在弥漫着活力气的此刻,他面对调侃的言论显得过分心不在焉,没流露出任何想要加入话题的欲望,也懒得开口说一句话,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就算是回应了。

    我慢腾腾地眨了下眼,也算是对他的笑作出回应。

    那抹笑,携了淡淡的欲,融合着冬季的寒风一道遏制住我的呼吸,我感觉自己吸氧失败了。这么多年,我始终认为他对女孩子有着天生的吸引力,他随随便便笑一下,我们就乐意成为他的池中鱼,他简简单单讲一句话,我们就想撞南墙不回头。我盯着他,盯着他立体的侧脸,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的细碎画面……他和姜瑜衣角不经意间的触碰,离篮球场时漫痞的背影,卫衣背后的品牌图案,她受风刮而飘起的发,那声意味不明的干笑,刚才拿在手里的手机,以及,在二楼站着时投过来的眼神。

    心里痒。

    从未这样痒过,我直觉满分,第六感准到惊人,某个无人探讨过的可能性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我鬼迷心窍地把他俩的名字深嚼了一遍,嚼得非常非常深——裴,姜,淮,瑜,裴砚淮,姜瑜,裴砚淮和姜瑜。

    混乱。

    太奇怪了,但正是这样夹带着奇怪的热灼视线,使得他注意到了我。

    ——他望过来。

    世界倒转,我措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但是那一刻我竟没有像曾经那样心中有鬼地快移开,而是被一股陌生的力量径直带入到他深暗的眼眸中。

    一刹间。

    心跳如擂鼓,四肢触电般的酸软,吐息越发快,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向我冲来,他眼睛在平日里净是亮堂的光,这一刻却无故地添了层灰调的幽远感,薄凉,寡淡,很像,很像刚刚的她。

    像她。

    从体内泛出来的两个字炸得我摸不着边际,我真被自己给吓到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会“像”,一男一女,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像”?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跳出来,他转过头,我在回忆,回忆他们眸底同样存在的那类晦涩难懂的色彩,回忆他们同样拥有的欲,回忆他们同样优越的眼和皮囊,那边,他中指慢悠悠地扣两下桌,正讲着话的乔成鹏止话音,看他,这里,我在“是她像他还是他像她”的迷宫里弯绕,五感微失。

    裴砚淮浑然不觉我的波动。

    他朝我这块儿地方斜了斜额。

    ……真庆幸之前经常在一班后门口等乔成鹏的举动,否则他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来了啊,你俩收拾好了?”乔成鹏跳下桌子,问。

    我在自己构建的大蜘蛛网里碰壁,魂不守舍地点头。

    “你好了没?“李艺冒头,问他。

    “马上好。”

    有男生问现在走不走,快饿死了,李艺说走啊,又给乔成鹏使眼色:“赶紧的啊。”

    “赶着呢赶着呢。”

    人群渐渐散开,乔成鹏那帮子朋友也准备利用今天这个机会坑他一顿,我晚到的几名好友活蹦乱跳地凑到这里,却不约而同地安静,在场的除了生性开朗异常的李艺,就没有女生再出声。

    裴砚淮始终坐在位置上。

    乔成鹏问他要不要一块儿吃饭,他说改天吧。

    我真希望他答应。

    乔成鹏说:“那行。”

    一班男生比其他班男生的情商高那么一点,脑子特好使,能察觉出他的反常,却不问他怎么了,也没有当“精神导师”的冲动,自然且心照不宣地把方才的话题顺畅聊到尾声,各自回巢穴。

    我观看了一切,压抑着奔腾的心情,略微紧张地站在门外,想装得自然点,偏偏没了那本事,后来我为了分散注意力,也跟着李艺催乔成鹏麻溜点。墙上电子表的数字无声变换,我时不时地偷瞄一眼他,瞄到第五眼时,乔成鹏单肩背上包动身走,途径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冷,早点回。”

    “嗯。”他应。

    与此同时,邵旭晨擦着我的肩膀进班。

    ……

    “淮,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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