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河在
城西别苑。
烟雨楼内。
日暮西陲,逼近傍晚。
女子依旧跪坐于被带来时的位置,面前琴桌上放着她的‘如霜’。
她并不知晓这是哪里。
在楚辞馆抚完琴后,身后传来了一阵香气。接着脑中一阵眩晕,便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到了这里。
一整日,都再没有人进来。
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不过已沦为别人随意买卖的乐伎罢了。
是在此处,还是在别处,好像也并无差别。
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物~
想到此,她淡淡的望向周遭,而后又垂首,望向自己的‘如霜’。
两年来,唯有这把古琴日夜伴其左右,未曾离去。
比起人,这物倒是要更可靠一些。
想到这里,她抬起纤纤玉手抚摸在那琴弦之上,爱意难掩。
“开门。”门外一男子冷冽的声音响起。
随即,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待秦卓迈步进来时,门外看守的人又重新把门关上。
秦卓立于门前,未着急走近,眸色中似在打量着什么。
片刻后,才抬起脚步,步履悠哉的向她走来。
行至琴桌的另一侧,停了下来。
窗子透进来的光,将他的光影投射下来,恰好将她纤弱的身影遮盖了个完全。
秦卓负手而立,俯视着面前的女子。
从始至终,她并未抬眸。
只是,轻轻的,淡淡的,来回触摸着古琴,好像在爱抚自己的孩子。
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梨落?梁嫣?”
她的手顿了一下,停在正中间的琴弦之上。
已经有两年,再未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
两年前,她趁着夜色逃出了宫城。
第一次走出那四方的高墙,她便迷了路。
一面小心躲避街上正在搜查的官兵。
一面找寻出城的道路。
她记得有一男孩子同她说过,出了大梁城,一直往西,有一渡口。
从渡口乘船,一直南下,便能到大怀。
那男子还说,大怀山很高,水很清,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
或许,只有大怀能容下她这样的落魄之人。
可行至城门前时,才发现城门已经落锁。
城墙上下,众多兵士。
他们或立于城墙之上,守卫这座刚夺得的城池。
或埋头打扫刚刚平息的战场。
街市上,已经被打扫一新,行人匆匆。
城墙的一处角落,已投降的士兵,正满身破败的被对方的将领训话。
梁嫣小心翼翼的躲在一逼仄的滴水巷里。
滴溜溜的眼睛,警觉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若今晚出不了城,她就要想着能容身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再次伸手摸了摸钱袋子,空空如也。
方才从宫城跑出来时,在一小巷中被人撞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那时?
抬头看看天空,比方才更暗了一些。
可好在,已至春日,并不似冬日那般寒凉。
若能找个高门大户的门楣靠着,也能勉强撑过一晚。
以前,被皇后娘娘责罚时,她也曾这么熬过,应是没事的。
想着这些,她便匆匆从滴水巷中退了出去。
眼前的这条街是大梁城的主要街市,若被官兵发现盘问,她亡国公主的身份就会被发现。
如此想着,她便继续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便直直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苏公公?”梁嫣有些诧异。
苏公公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大红人儿,怎么身在此处?
苏公公马上伸手,示意她噤声:“哎呦,我的小祖宗哎,现在万不能这么喊了。”
梁嫣沉默的点点头。
如今大盛已经全面占领了大梁,他们这种前朝亲眷,万不能亮明身份,不然唯有一死。
“嫣儿,还没吃饭吧?”苏公公满脸堆笑的问道。
梁嫣点点头,如实说道:“出来的时候,钱袋子里的钱被人偷光了。”
这些积蓄,可是她攒了这些年才攒到的这些。
说着,她还将钱袋子拿了出来,亮给苏公公看。
苏公公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跟老奴来吧!”
梁嫣一路随着苏公公的步子,到了一民居门前。
“这是?”梁嫣似有不解的询问。
“这是我亲姐姐的家。”苏公公答道。
梁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用饭食时,她才知晓,皇后娘娘她们早已惨死宫中。
唯独,苏公公费了些法子,才从宫城里跑了出来。
其实,以前在宫中时,梁嫣与苏公公也没说过几句话。
只是常常看到皇后娘娘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说话讨巧,办事妥帖。
梁嫣吃了一碗米饭,苏公公又帮她盛了一碗汤来。
“慢点儿吃,多吃点儿。”
落魄至此,居然还有人能赠她一口饭吃。
梁嫣的热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心里觉得:“那宫城之中,也不都是坏人。”
看她吃的差不多了,苏公公才问道:“十公主,往后,你有何打算?”
梁嫣沉默了一下,回答:“我想去大怀。”
“听说那里民风淳朴,说不定我这种人能过活。”
苏公公并未多问,也并无质疑,只是笑了笑,说道:“那委屈十公主今夜暂住这柴房,明日,我送十公主出城,届时,赠你些盘缠。”
梁嫣哽咽着说道:“谢谢苏公公,若有机会,嫣儿定当报答。”
从小到大,因着无父亲庇护,无母亲疼爱,她在宫中受尽欺凌。
在她眼中,那宫城便是小型的困兽笼,里面的每个人都能被那些,或狠厉或残忍的人,将弱者生吞活剥。
最后,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如今,在这落难之际,倒是得到了暂时的庇护。
许是心安,这一夜梁嫣睡的很是安稳。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醒来时,自己竟然到了一伎馆当中。
伎馆的管事掌柜,无视她的哭闹,叫嚣着说道:“还真当自己富家小姐呢?”
“你家那老管家,以十五两银子将你卖与我这楚辞馆当中。”
“白纸黑字的卖身契,还在呢!”管事掌柜抖落着纸张,在梁嫣面前。
“往后啊,你再也不是那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只是我楚辞馆中,一个小小的歌伎。”
说到这里,管事掌柜蹲下身来,伸手捏着她的下颌,调笑着说道:“不过,这小脸蛋儿,若再学些伺候男人的花活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说不定。”
梁嫣顿时两眼一黑,心入绝境。
山河犹在,而她却跌入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