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长倚灵眼前不停冒出黑晕,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想脱身之策。
生死一线之间,她微弱发出几个字节——“哥……”
也就是一瞬,长奕眼中戾气全无,转为清明。
长倚灵喉口一松,那力道霎然消失。
长奕如梦初醒般,将手缓缓垂下,冷然看着身前长倚灵孱弱伏地。
他耳边响起长倚灵剧烈的咳嗽声,那股如入水中的隔音感才消逝。
接着就是后怕,怕如果刚刚真的把宓阳掐死了该怎么办……
背脊冷汗直流,浸透了衣衫。
长奕转身夺门而出,准确看向暗处的侍卫,“找太医来!”
他语气急迫,侍卫闻言就跑出院子了。
屋中长倚灵剧咳,长奕两步并作一步到她旁边蹲下身。
汗水顺着下巴滴下,他细细查看了一番长倚灵的情况,而后倒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着:“假的也好,假的也好,活着就行……”
……
长倚灵哑了几日,才能发出几句声来,脖颈上缠了条白纱布,一张白唇似乎要比纱布白上几分。
这天和嫣朝里间而来,柔声道:“殿下,圣上要您在朝会散去后前去用膳。”
长倚灵应下,这几天每日都是如此,父皇叫了几个肱骨大臣和一众子女共宴。
宴上大家其乐融融,没有人会露出颓丧的表情。
似乎是由于皇帝最近喜欢合家欢,沉溺在欢乐假象中。
长倚灵早已见怪不怪,她父皇向来想一出是一出。
只是她最近饮食需要讲究,而满桌上的菜肴她能吃的只有汤水,她脖子上的掐伤是皇帝子女不和的证据,所以不会有人往枪口上撞,不会特地安排她的吃食。
所以她总是饿得饥肠辘辘,太医一将药端上来她也会如见佳肴般全部喝干净。
宴上不见长奕,他禁足早已被解除,可能是上次他发完疯后还没有缓过神来,皇帝一见他的恍惚神色便觉得晦气,遂不再让他参宴了。
一碗药喝净,长倚灵瞥见乌衡玉投来的目光,她朝他安抚一笑。
冯廿突然开口道,“乌大人不是测公主卦的吗?这次可算是闪失啊。”
他笑着说,虽然大家都知道是玩笑,测算又不是预知,怎么得知这么具体。
皇帝笑意堆满的眼眸转过来,乌衡玉讪笑道:“冯大人说笑。”
皇帝却大手一挥,“诶,不是说笑,诸位有所不知,冯爱卿可谓是神仙下凡来襄助朕的,真有预知神功!”
冯廿拱手道:“圣上过誉,臣雕虫小技,也不全准。”
皇帝笑着同他推拉话题,几句话下来没有一点有用的。
接着几个大臣也加入进来,陪皇帝玩这似乎是过家家的游戏。
长倚灵忍耐着腹中饥饿疼痛,盘算着她父皇还有多久病逝,聊以□□。
奇特的是,太子长风也在其中侃侃而谈,上承皇帝,下接臣子,有几分储君风姿。
一只竹球破空而来,砸到大殿柱身后弹到长风处,好在躲避及时,长风毫发无伤。
与此同时,殿外跑进来一个幼童,圆滚滚的脸上喜气洋洋,只是发型颇又些诡异——除了扎着的两小撮头发其他头发全部被剃光了。
虽说民间也有这样养的小孩,但是大多是戏班子里的,这位幼童却是长秩,小殿下。
皇帝却很满意长秩的模样,照他的说法就是,喜庆。
满殿人心各怀鬼胎,看着这个欢欢喜喜的小孩子跑过来。
飞驰的竹球像个不痛不痒的插曲,没有人去管。
长秩扑到皇帝怀中,红扑扑的小脸高扬着,“父皇吃的什么?阿秩也要吃。”
皇帝当时便不再与人说话,连忙夹了桌上的菜去喂长秩。
冯廿也宠溺地看着长秩,“小殿下真是有福之人,此等福气可以造福身边人啊。”
瞧着菜肴一口一口被喂进长秩的口中,长倚灵胃中忽地翻江倒海般难受。
只能用指甲死死扣着掌心,才忍下。
长秩吃完几口,又扬声道:“阿秩要骑大马!”
众人都忐忑看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表情祥和,抬手覆上长秩的头顶,揉着,“好啊。”
长秩闻言,喜悦地跳起来,站到当中去,只略一思考,就抬手指向长倚灵——
“我要宓阳姐姐给我当大马!”
乌衡玉身形一动,欲要暴起,身旁易轻尘手快将他摁下。
气氛几乎到了紧绷顶点,众人皆一身冷汗。
且不说宓阳近一年来招揽势力早已不同往日,只说她前朝血脉……
当今依旧有许多名公巨卿忠心于前朝王齐氏,齐国国祚延绵三百年,尽管天下已然易主,王齐氏血脉仍是人们心中不可说的龙血。
金枝玉叶,日月之辉。
长倚灵不做声,很快就有人为她说话。
“宓阳公主身体尚未恢复,小殿下还需体谅一二。”说话的人是武安侯欧阳却,他嘴上哄着小孩,心里却对长秩鄙夷不已。
长秩哪管这些,还要耍赖,皇帝幽幽开口劝他,“秩儿,换个人吧,哥哥姐姐众多,大家都依着你。”
满殿人彻底陷入诡异沉默中,看着这毛头娃娃站在中央指手画脚着。
“马儿要大一些才好,哥哥姐姐都同阿秩一般大,玩着可没劲了。”
长秩眼睛提溜着,忽地找到了对象,大呼起来,“太子哥哥!我要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人高马大,当大马肯定好玩!”
许海道等老臣吹胡子瞪眼地看了全程,终于有一个沉不住气了。
“小殿下……这怕是不好吧。”
皇帝将臣子的话浑然抛之脑后,只见长秩眉眼耷拉下来,顿时紧张不已,对着长风连连招手,“太子!陪弟弟玩!”
长风背脊僵直,连唇都张不开半分,平日里的坦然风度荡然无存。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当众给一个娃娃做马骑?这叫什么事?
荒唐!
许海道忽地站起来,先是抑制不住地咳嗽几声,稳住之后忙不迭开口,“皇上,皇上不可……哪有这等事?从未听过哪国储君给稚子做马的。”
他既站,皇帝也站,皇帝坐的本就比许海道高出一截,这一站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皇帝斜眼看着许海道,当初千朝开国,先帝身边跟着的几个老臣,如今就剩下许海道和欧阳却二人,也是最不听话的,总是要给他难堪,仗着年纪阅历就敢如此和他说话。
可谓剑拔弩张,看得长倚灵心中捏一把汗。
“哈哈哈哈哈哈……”
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长倚灵茫然一看,却是长秩。
长秩被两人的奇特氛围与怪异表情逗笑,张着嘴哈哈大笑着。
他这一笑,皇帝松懈了神情,和煦地看向长秩。
长秩是天降福星,不论天象如何,这样粉雕玉琢的福娃娃谁会不喜欢呢?皇帝看着大笑的长秩,心里涌现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冯仙师说的,只要长秩一直开心着,他就能长命百岁,千朝也能国祚绵延。
他长家千皇室,要做万世的皇帝。
于是他开始不满太子的笨拙,只是陪长秩玩玩?为何不动也不说话?难不成也像许海道那些老东西一样,忤逆于他?
长倚灵明确看出这一切,皇帝的想法明晃晃地挂在面上。
长风虽愚钝,也知晓了自己该如何做。
他起身后,长秩跑过来,“马儿趴下!”
众人非礼勿视,自觉避开目光不去看,给这场闹剧盖上一层约等于无的遮羞布。
长倚灵肚子绞得厉害,余光里长秩已经骑上了马儿,她想起了初见长奕时,他就是被宦官这样当马骑。
喉口涌起苦涩之味,先前灌下去的汤药几乎要呕出来。
世人仰望的权力之巅,也不过如此,腌臜。
长家似乎全是疯子。她这样想着,那她呢?
应该也是吧,也算有样学样。
一顿饭吃下来,长倚灵走路轻飘,好似魂也飘了。
这次过后,反倒是长风与许海道的关系有了缓和,许大人舐犊之情,长倚灵可以理解。
许海道对于长风要重用朱涣的行为也未再干涉过了。
长倚灵坐在廊下围栏上悠悠晃着腿,许海道那边没了突破口,想要彻底拉拢也就成了难事。
现在离她上一世被迫和亲越来越近,她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手里的人还太弱小,唯一强大的许海道却只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忠心她。
王家……王家零碎的势力太难寻找,主脉又早被击碎。
长倚灵感到孤立无援,就像如今她悬空的双脚一样,脚下就是深碧池塘,有谁可以接住她呢?
她转身下地,唤了和嫣叫来车马,一路出宫往武安侯府去。
武安侯忠于千朝,不见得会对她这个血液里有齐朝血脉的公主有忠心,但是之前宴上解围,正能说明武安侯的中正。
当时谁能为她解围,怎么论也轮不到武安侯来顶这个大锅,他出手相助,长倚灵理当道谢。
除了道谢,长倚灵还存了其他心思,她身子太弱,光靠太医院补剂是无用的,还需要习武。
这样一条可任人宰割的性命,她受够了,自强才可自保。
如今尚无靠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只求自己能保住一条命。